周女士告诉过他,表面孤独的人实则内心充盈,李知勉又耐下心观察了一段时间,刑攸的确整日都有事情做,看起来并不孤独。
他为了搞懂刑攸心里的细节,开始尝试解析刑攸的眼神,从里面挖出情绪再逐一剖析,他逐渐学会了“看眼色行事”,也发现了刑攸不会哭的事实。
初中三年,内心充盈的刑攸在变空虚,像是心中那块田野的养料被榨干,刑攸也随之枯竭,李知勉细细品过那些神情和目光,才在三年的变化中察觉出刑攸与最初的变化。
刑攸,像是个很缺觉的人。
再之后,李知勉从里面摸索出了一些规律,三年内建立起的英雄论也开始崩塌,他花费了整整半年才得出结论。
原来,刑攸根本就不幸福。
李知勉向周女士求助,如何让好朋友幸福起来,周女士的回答总是不着边际,大人的世界他还尚未涉足,知道带刑攸去看极光是不现实的东西,但一顿饭他还是会做的。
后来,李知勉变得大胆,他知道刑攸不缺喜欢和爱,刑攸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她是个内心有着铜墙铁壁的英雄,即便那些东西被称之为“年少时最低级的自尊”,但他想保护那些城墙,让它看起来不那么灰暗阴沉,至少如果刑攸愿意站上瞭望塔,就能一眼望到城墙外遍地的野花小草——最平淡的礼物才最令人心动。
李知勉喜欢围着刑攸转,仅仅想提高一下自己察言观色的本事,但在发现刑攸不幸福之后,时隔多年,是他先替刑攸落泪的,这甚至早于李知勉察觉到自己喜欢刑攸这件事。
我最初爱上的是她那双会笑的眼睛,之后就再也没真正走进过夏天。
刑攸的生日,她和他都缺席了很多年,李知勉不想刑攸跟其他人分食同一个蛋糕,他希望刑攸能突发奇想给自己挑一个漂亮的蛋糕,不在乎价格,也不在乎天气,哪怕打着雨伞去蛋糕店挑款式,等待或是观赏蛋糕师制作的那个过程都弥足珍贵,心脏在等待,缺席已久的童真在等待,连吹走雨天的风都在等待。
父母在县城买房之后,李知勉喜欢拉着刑攸在槐阳大道散步,从前车水流转,少年的衣领总喜欢上翻。
李知勉问刑攸喜欢什么花,他看过刑攸的眼神就知道,刑攸心中根本就没有答案,只是仰头就看见这一种花,像是理所应当,刑攸说自己喜欢槐花。
又同问李知勉,他也一样,但另外喜欢栀子,周女士惯用的洗衣液就是那个味道,刑攸曾经夸过很香,所以他喜欢。
两人很突然地聊到送花这方面,李知勉问刑攸,如果有一天你要送别人花,你会送什么?
刑攸看着他,回答:“栀子。”
李知勉还很好奇,为什么不说槐花,刑攸盯着在晚风中荡来荡去的槐花,小声说:“不知道。”
李知勉说她故弄玄虚,刑攸说他太过较真。
后来散步回家,李知勉理发丝才发现头上盯着两三朵回来,虽然没想明白刑攸的话,但想到一件很好玩的事——
窃窃私语的夏天,窃窃私语的槐花。
李知勉最初知道刑攸不喜欢冬天是在一个午后,阳光惨淡,青云舒卷,刑攸规规矩矩坐在书桌前,很呆,李知勉不禁笑她,“怎么和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
刑攸平视前方的黑暗,还稚嫩的脸颊微微发红,“李知勉,我觉得我的靴子里面结冰了。还有很厉害的蜈蚣和蝎子在咬。”
李知勉那时才十岁,压根不懂这些,只当做玩笑话听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当时有笑话刑攸身体弱,于是在初三练体育的那年,李知勉又想起了那天下午,他垂下头问刑攸,“靴子还会结冰吗?”
刑攸摇头,李知勉仿佛看到了她内心的平静,她说:“再也不会了。”
李知勉一直知道,刑攸不会照顾自己,所以他明白,刑攸只是学会撒谎了。
他一直想要寻找一个机会去弥补当年的嘲笑,他希望留给刑攸一个真正快乐且靴子不会结冰的冬天,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
就好比,我知道你已经学不会直视我的眼睛了,所以我想要借用镜头望向你,也许在以后的某个冬日,你拿出相片的时候,总会回想起那个不复存在的雪天。
我,带着你,堆出你生命中第一个永不融化的雪人。
李知勉再抬头时,刑攸拍了拍他的脑袋,他忽然觉得古怪,在光线昏暗地地方,刑无妄和他记忆中那个刑攸长的一样,他微笑着擦去眼泪放下刑攸的手掌,轻声提醒她,“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