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青笙怔了怔。
“旧缘未解,新缘难系呀。”老妇人眼中浮出一丝怜悯,“你这副模样,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倒像是来找答案的。”
“我来找一个人。”青笙走近几步。
老妇人不语,只将一条红绳递到她手上,“缘起镜渊,缘断空巷。魂归渊舟者,非生非死,非今非昔。若你真想找他,就沿这红绳走一遭,灯市尽头,有他留的残念。”
青笙接过红绳,那一刻,一道温热从掌心传来,像是有人牵着一般。
红绳不长,却缠住她的整段记忆,她恍然忆起,在某个遥远的前世,也曾有人亲手为她系过这红线。
青笙闭上眼,心口一阵抽痛。她再睁眼时,红绳沿着街巷引出一道光的路径,向灯市深处而去。
她跟着红绳走。
那是条极长极深的街道,灯火临街盛开,如流星倒挂尘世。
红绳的尽头,是一座空庭,庭中立着一棵老树,枝上系满未解的红线,像千万个未完的故事。
他就站在树下,披着旧甲,甲上血迹斑驳,肩头还落着一朵落花。
“你来了。”他回头,眼神中带着穿越三世轮回的安静。
“你一直在等我?”青笙走近,红绳从她指间解开,缠上了他腕骨。
“我不敢不等。”他说,“你若忘了我,我便真正死了。”
青笙泪落,“可我还是忘了。”
“不。”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声音微哑,“你终究记起了。”
青笙哽咽,“那我这一生,还能再见你吗?”
他沉默许久,最终道:“若你能记得我,便已足够。记忆,是镜阙最温柔的船。”
她不语,只将头埋进他胸前,泪落无声。
那夜,灯市之中,无人来往,只有一对久别重逢的影子,缠着一段未解的红绳。
而旧时回廊中的雨,似乎,又下了一遍。
雾散灯灭,梦也开始坍塌。
青笙醒来后,站在旧庭之外,红绳早已从她指间脱落,只留下一圈淡淡的红印。她回头,庭中老树不见踪影,灯市也已空空荡荡。
她缓缓抬眸。船影再现,那艘飘浮在江中的小舟悄然靠岸,船头立着那位送她红伞的旧甲男子。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拿伞。
同样也没有她熟悉的眼神。
他静静望着她,面容未改,身姿未变,唯有眼中一片深渊,无波无光,如镜渊倒映自身的虚无。
青笙走近几步,轻声唤:“是你吗?”
他不语。
那沉默像是存在了千万年的冰,冻住了她心底那片留有余温的梦影。
“你说过会等我。”她看着他,“你说过……记得我便够了。”
他依旧站立船头,目光低垂,仿佛听见了,却无法回应。船随江水轻晃,仿若时间在他身上也失去了意义。
青笙心下一颤,忽然想起老妇人说过的话:
“魂归渊舟者,非生非死,非今非昔”
“你不是他。”她终于说出口,声音颤抖,“你只是那个人的……残魂。”
他抬起头,终是应了一声,低如叹息:“我……不是他。”
风起时,他的影子在船舷上缓缓碎裂,那甲胄也显现出了伤痕,像是千万年风沙中磨灭而来的荒碑,记不得自己的名姓,只剩一下段执念。
青笙颤声问:“你是谁?”
他答:“我是他的第三十六次执念。也是他未能抵达轮回的组后一次。”
她不解,“第三十六次?”
他点头,目光落入水中。江水倒映出无数碎影,每一影中,都有她的面容与他的背影,有的在战场,有的在山河,有的……死在未言的雨夜。
“每一次他都想找到你,救你,或者哪怕只是……为你撑一把伞。”他淡淡道,“可命运早已设定,他记不得你,你也等不到他。”
“直到你这一世的残念醒来,唤醒了我的存在。”
青笙心中震惊:“你是他记不得我的证明?……也是他从未放下我的证明!”
归人轻轻点头,“镜阙生我,不为记忆,只为执念。你这一世的心没有走远,我才得以凝聚执念成形,撑着伞,等在渡口。”
“我原该消散,却因你手中的红伞,再走了一程。”
说到此处,他缓缓从怀中取出一物。
是一段伞骨,红绸早已褪色,只剩伞骨如玉。他递给青笙:“将这伞骨带去镜阙,可唤醒他身上的最后一丝宿命。”
青笙接过,手指刚触碰那物,便觉心神微颤,似有千万魂音于耳边低语:“还他名字,还他记忆,还你残念。”
她问:“若我唤醒他……他是否还会是他?”
沉默良久,他方开口:“那一刻,他便不再是陆泽。他会成为——……”
风骤起,江面掀起片片白雾,像是过往命运重新翻了一页。
他低声道:“我该走了。”
青笙抬头:“去哪里?”
他转身回到船上,笑意淡淡:“回到镜渊。下一次相遇,你将看见他真正的模样,不再是残魂,不再是执念,而是那个,为你逆命而生的——陆泽。”
江雾遮住舟影,红伞骨在青笙掌心微微发热。
她站在江岸,雨未落,雾未散,回廊深处的梦境还未完全坍塌。
她忽然明白了:她不是来渡别人的。
她是来——被渡的。
许久。
她仍立在回廊尽头,伞骨紧紧攥在手中。
那是一段从时间尽头带回来的东西。
也是她记忆中,最后能证明那个人存在的东西。
她回过头,身后是空荡荡的长廊,那人的影子早已不在。
青笙原以为自己会追出去,会呼喊,会不顾一切地追随那道背影。但她没有。
她只是站着,如旧日石像,如雨夜回廊中未说出口的“别离”。
“若我走入镜渊,是否就能再见你?”她低声呢喃,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带走。
青笙缓缓闭上眼。
她忘了他三十六次,他便寻了她三十六次。
而这一次,终于轮到她去寻他了。
她转身离开廊下。
她明白,这里不是她归处。
她的梦该醒了。
可真正的梦,从这一刻才开始。
……
世间多少相逢,不过如此。
渡不到尽头的,是心头执念。
靠不了彼岸的,是命定离别。
风再起时,回廊无雨,青笙早已不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