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笼罩着整个江南。
青笙路过一家酒铺,门前有一挂着露水的旧灯笼,照亮她苍白的脸色。掌柜正打着盹儿,旁边的炉火还温着壶酒。
“姑娘,可要热杯酒暖暖?”掌柜抬头。
青笙略略摇头,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她已经站在渡口等了好久——其实她自己也不知是在等什么。
灯火与江水交映,青笙走入微微雨中,任由细雨打湿鬓发。她感受着那雨丝落在肩头的温度,好像在确认自己是否活着。
一个身穿蓑衣的船夫撑着小舟靠岸,喊了一声:“姑娘,是要过江吗?”
青笙望向那孤舟,木舟狭长,被雾气包围,那微黄的船灯,如孤星坠入人间。
“不过。”她低声回答。她只是在等谁,本就没打算离开。
于是青笙转身打算离去,回头却看见远处,一个身影缓缓出现。
他身着白衣,手拿一把红伞,步履从容,就好似从水雾中走来。风吹开他的衣摆。
那一刻,青笙觉得自己的心像被雨水拍打的湖面,泛起了层层涟漪。
她刚想上前,却又愣在原地。
那人已走到近前,停在她对面。
“你在等人?”他的声音温润低沉。
青笙看向他的眼睛,仿佛从那深处看到了一道无法触及的光。
“我……也许是吧。”她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男子望着江面,半晌,道:“若那人永不归来呢?”
青笙心头一震,随即低声倔强道:“那我就一直等下去。”
他笑了,那笑中竟透着几分落寞,“这渡口的雨,送走了这么多人,也留不住一个。”
青笙抬头,望向那把红伞。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灯火映照下宛若泪滴。
“雨大了,拿着吧”,将红伞递给她。
她接过伞的手在微微发抖。
伞柄太过冰凉,仿佛带着某种召唤,直达心底。
“此伞赠你,留作信物。将来你就会知道,它曾陪你走过许多世。”
青笙望着他,不知道再想些什么,过了许久才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子垂眸,轻声:“我早就忘了。”
他转身离去。
而青笙呆立在原地,望着手中红伞,那一瞬,耳畔仿佛响起琴音微颤,心底有某个名字,跃然而出。
——陆泽。
她想追,却发现他的身影早已消失,只剩一地寂静,和手中沉沉的伞。
雨仍未停歇,江面上的波浪轻拍着小船,仿佛在诉说着不愿告别的情绪。青笙撑着那柄红色的油伞,缓步踏上小船。她的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水面的沉静。
“这条江啊,是通往彼岸的江。”船夫撑着篙站在船头,披着蓑衣,脸上刻满风霜。他没有抬头看她,只是缓缓将船撑向水中央。
“彼岸是什么样的?”青笙开口,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这场梦。
“彼岸虚无,有的只是你愿不愿踏上。”老船夫语气平淡,“你是来送别,还是来找人?”
青笙沉默了许久,才低声答道:“是来寻梦的。”
“梦啊。”他咧嘴一笑,“你这样的姑娘,来来回回多少了。有的是来寻前尘故事,有的是来送心中执念。可最终,留下的,都只有一把伞。”
“伞?”青笙心中颤动,握紧了手中那把红伞,“为何是伞?”
“因为这里的雨从未停过。”老船夫答得简单,“有人在这岸边撑了一世的伞,才等到一个说要与他共渡的人。”
话音未落,船已行至江心。风势渐紧,雨也大了些。青笙忽觉船身一轻,低头却见水面之中映出两道身影——一女子着嫁衣立于船尾;一男子披旧甲立于船首,面容模糊,却有说不出的熟悉。
“他……也在?”她低声问。
“你瞧见了?”老船夫却已不在船头,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江水本身在与她对话,“镜渊未满,离人未散。他是你的梦,也是你忘不掉的影。”
青笙望着那道披甲的影子,那人静静立于风雨中,不言不动,就像是只是梦里的剪影。可她知道,那不是幻觉。
“你是谁?”她尝试寻口,声音颤抖。
那人缓缓转身,盔甲上的雨珠顺着纹路滑落。灯火照在他脸上,那是一张仿佛从过往无数梦境中撕下来的面容——既熟悉,又陌生。
“你忘了我?”他低声问,眼神里没有怨,只剩落寞。
“我……”青笙一时语塞,泪水在眼眶打转,却始终没有落下,“我们……在哪里见过?”
“在你每一场梦里。”他答,声音斩钉截铁,“我是你的故人。”
“故人?”青笙喃喃,“可我从未见你归来。”
他抬头看天,那一瞬,雨仿佛也停止了。“是呀,是我未能归来,不是你未曾等我。”
他走近几步,每一步仿佛都踩在她的心上,撩起尘封的回忆。
“我在镜渊之中,熬过了三世。”他缓缓道,“每一世你都在寻我,直到今生,你已快要忘了。”
“可为何我记不得你?”青笙痛苦地问。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红伞,接过那把红伞,“这是镜渊的信物,也是你留下的最后记忆。”
青笙恍惚间耳边回响着那一日的誓言:
“风雨千年,我定还你一柄伞,一场相守。”
可如今这伞已沾满轮回的尘埃,誓言也当支离破碎。
“那你为何还来找我?”她颤声,“若镜渊注定要将你困住,为何还不肯走?”
他望着她,“因为你从未放下。我便被这执念牵引,化作离人,停留在此。”
青笙低头,“我只是逃避……原来,我是在等你。”
他微微一笑,眼角有泪划过,“你记起来了。”
青笙轻轻点头,终于,泪如雨下。
“可这一世,我们仍不能相守,是吗?”她问。
他沉默良久,“镜渊未碎,我未得渡。你亦不能停留太久。”
他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记住我就好。若你记得我,我便不算彻底消失。”
船渐靠岸,他转身不再回头,只将那柄红伞重新递给她。
“这是我曾替你撑过的伞”
“你要去哪里?”
“我在镜渊等你。”
雨变小了,江面重归平静。她站在船尾,手中紧握那把红伞,任由泪水混着雨滴滑落。
雨停了,天却没有晴。
船靠岸时,天空仍是灰色的,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无形的手按在寂静的水面下,只剩微光浮动,灯火未熄。
踏上岸时,雾气弥漫,她分不清是夜是昼,是梦是醒。前方灯影摇曳,隐约是一条老街的模样,街边挂着一盏盏红灯笼,淡淡的酒香、花香、纸墨香混杂在一起,带着古旧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场景太熟悉了。
她曾在梦中无数次走过这条街,仿佛在找什么,也仿佛在被什么寻找。
她缓缓走进那条街。
街名唤“空巷”。
街道两旁的铺子灯火通明,纸店悬着未系线的燕子,香铺中摆着燃至一半的沉香,胭脂店前的镜子上还有未擦拭的眉影。
缓步向前,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梅香。
她站在一间杂货小铺前,那小铺帘子微掀,一位老妇人正坐在灯下,手里在编着些什么。屋内满墙皆是些被红绳缠绕着的玉佩、香囊、铜铃之类。
“姑娘要不要来系个红绳?”老妇人笑着开口,声音沙哑却不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