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面复归平静,只映出一树梅花,洒落其上。
数日后,酒馆门前铁骑滚滚,尘烟未散,已有数名兵士快步入院,长刀铮亮,眼神坚毅。
为首之人名沈骁,乃陆泽麾下副将。“将军,边关急报。”
陆泽接过信函,一目十行,眉头皱起:“敌军从西岭绕道夜袭?酒馆方位已暴露?”
“正是。巡林的士兵回报,此处近来有敌人潜藏探查。”
陆泽抬眸,目光落在廊下的小钰身上。
她站在槐树下,衣袂飘飘,神色淡淡。
沈骁随其视线转头,也看到了她,道:“将军,此女是何人?缘何常居于此?”
陆泽沉声道:“乡间女子,被我所救,不必追问。”
沈骁欲言又止,靠近陆泽,低声道:“将军,近来边境有妖祟之说,有人一瞥狐尾,便堕入幻梦,神思紊乱。”
陆泽眉心紧蹙:“沈骁。”
沈骁立刻收声,拱手退下,只留下眼神警惕的扫过小钰。
小钰缓缓走来,语气温柔:“你不必为我说谎。”
“你知我不是寻常人。他们……会察觉的。”
陆泽望着她,低声问:“你想走?”
“我若留下,你会为我杀人吗?”她仰头望着他,眼眸如初雪初融,清亮澄澈,“或……你愿意为我背弃你将军之职?”
他不答。
良久,他低声道:“我护你离开。”
她却摇头:“他们不信我,人间也不容我。”
“只要你信我,便好。”
话音未落,院外忽有一把弩箭飞至,直射小钰后心!
陆泽骤然出手,一把将她拽入怀中,想要转身挡住箭矢,可还是晚了一步,小钰肩膀瞬间溢出血色。
酒馆瞬间被士兵包围,陆泽怒目盯着沈骁,沈骁沉声道:“将军,属下无意冒犯!只因她气息异样,恐为狐妖。”
陆泽寒声:“我说了,退下。”
小钰抬头望他,眼中是错愕,是悲怆,是千言万语凝成的怜爱:“为何想替我挡?”
“你曾说过——我会忘你。”
她忽地转身,手指掐诀,一道白光自掌中生起,化作漫天雪花,封住士卒视线。
她轻喝一声,身体腾空,瞬息掠出酒馆,踏雪远去。
陆泽想追,却已迟了一步。
雪花散尽,天地间鸦雀无声,似是无事发生,唯有他胸前小钰的残血犹温。
小钰,终究走了。
数日后,陆泽重返镜渊。
潭水仍澄澈,只是那日她投身其中后,水面多了一抹淡淡银光,仿佛魂魄残韵。
他站在潭前,回想起她最后离去时那双眸子,心头竟似空了一块。
他自问,他是否真的信她?
若他信,为何不在沈骁偷袭之前,宣告她为心上之人?
若他不信,又为何在她离去后日日难眠?
微风吹拂水面,一朵梅花飘落,浮于镜渊,转瞬即沉。
“你又来了。”身后忽有声音响起。
他猛地回身。
见一身影白衣轻盈,眉目似水,正是小钰。
“你还活着?”他上前一步,想要伸手,却停在半空。
她轻笑:“我未死,只是借风遁形。”
“你我之间,还未了,我不能就此消散。”
陆泽眼中浮起惊喜之色,但瞬间又归于沉沉的压抑。
“你不该回来。”
“你再现人前,军中士卒必将追杀。我……护不了你。”
她点头:“我知。”
“我来,只为送你一物。”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笛,递给他。
“这是你前世之物。”
“你曾在我梦中吹过这曲——《镜中雪》。”
“我记了千年,你却早已忘记。”
陆泽接过玉笛,手指微颤。
她说:“如今你既忘,便由我来吹最后一曲。”
说罢,又把笛子夺了过来,贴在嘴边,轻轻吹响。
笛声似梦,似泪,似诉不尽的过往,又似斩不断的情丝。
陆泽听着,听到眼眶泛红。
她忽然停下笛音,笑着望他:“若来世,你我再见,不如……不识。”
话音未落,她身影一晃,化为白狐之影,隐入林间,消失于镜渊之上,再无踪迹。
多年之后,陆泽功成引退,归隐北岭,常在镜渊前独坐。
他已白发苍苍,却仍每日吹笛,曲不变,调未改。
有人路过,曾问他:“老人家,为何日日吹此哀调?”
他答:“为一个人。”
“她是谁?”
他轻叹:“一个我前生深爱,今生错过,来世也不敢再相识的人。”
春尽花落,风起林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