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季较长,一夜雨,一宿梦。今夜的江畔愈发冷清,连日的湿寒透骨入魂,除了那盏挂在老树枝头的油灯摇曳声,便只剩下了雨声。
青笙静静的站在渡口,肩披黑色旧袍,衣袖被雨打湿了边角。她撑着一把青色油伞,伞面布满了细小的雨珠,像极了星海。伞下的脸庞轮廓清冷,眼眶微微泛红,目光穿越雨幕,定格在了江面深处。
一丝冰冷滑落脸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珠,青笙自己也分不清。她已守在此处多年,心跳伴着雨声,渐渐与这寂寞的夜融为一体。
祖母临终前的那句话在她脑海反复回响:“每逢雨夜,总有一叶孤舟,不靠岸,只渡执念。”那是古老的传说,是关于渊舟的秘密。
这一叶渊舟,不为凡人所召,只为情深执念而行。她心中那个名字——温彻,七年前在这里失踪,众人皆以为他已死。可青笙始终不信,她坚信温彻未曾远去,即使已经消逝,但她相信魂魄未曾散尽。
“若我未归,你可愿来寻?”当年他的话语化作青笙心中不灭的烙印。如今,她来了,站在这江畔,翘首以盼这不靠岸的渊舟能带她找到那份断了的情缘。
月隐迷云,江面雾气蒙蒙,只有那点点灯光,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忽尔,远处水面升起一丝微光,轻轻闪烁,如幽灵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窥视着岸边的她。
那是——渊舟。
船桨轻轻划过水面,无声无息,船尾挂着一盏的灯笼,灯光不明不暗,如同江水里飘浮的星辰,幽幽摇曳。
青笙紧紧攥住手中的红绳,那是她多年前年灯节未曾解开的约定,是温彻亲手系于她腕间的约定。此刻,绳结似乎在她手腕微微跳动。
细雨渐大,伞面被风轻轻掀起,湿冷的空气带来一股落寞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外袍脱下,露出里面一袭雪白衬衣。迈步下水,脚尖触及江水的冰凉。水面似乎在回应她的呼唤,泛起一圈圈涟漪。
舟未靠岸,却缓缓向她靠近。
那一刻,青笙感觉到命运的丝线在轻轻颤动,牵引着她走向那未知的渊舟。
舷边垂下一根红绳,正是她熟悉的质感,冰凉且细软。她伸手攀上,指尖触及绳结,心跳骤然加速。
踏上渊舟,潮湿的木板泛着江水的清香。舟内寂静无声,只有一位蒙面船娘立于船尾,手持船桨,脸上戴着雪白的面具,看不见面容但见目光深沉。
船娘不语,只轻轻点头,示意青笙入座。青笙心头一紧,眼前蓦然浮出一个身影。
灯光摇曳间,那身影缓缓显现,眉眼如梦,恍若温彻重现。
青笙紧张到屏息,唇齿轻启,想要询问,却没有声音发出。
船娘淡声道:“此舟渡情,不渡人。凡人难以驻足,唯执念可随舟同行。”
青笙握紧红绳,目光坚定。她明白,今晚的遇见,注定不平凡。
孤舟轻摇,滑过江面,渐行渐远。青笙坐在舟中,四周尽是雾气朦胧,仿佛穿行于梦境与现实之间。闪烁的灯火照映出她清冷的侧脸,眼底藏着深深的期待。
蒙面船娘静静划桨,只听得水波轻击船身,带起细碎涟漪。青笙的目光始终未离开那位似曾相识的男子,他静默的站在船头,只能看到背影。
他并没有发出声响,却用灯光传递着暗语。每一次灯光的忽明忽暗,仿佛在诉说一个只有她能解读的故事。
青笙心神被吸引,脑海中渐渐浮现出多年前那个秋日的午后——她倚在江边垂柳下,温彻带着一抹笑意,悄然走近,手中握着一只雕刻精致的琉璃兔灯。
那时的温彻眉宇间仍带稚气,眼中却已映出不凡的坚毅。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红绳,轻轻缠绕在她手腕,低声说道:“这红绳,系的不只是命运,更是我们的约定。来年灯节,我必定寻你。”,多年前那些轻声细语,那些不经意的触碰,仿佛从未远去。
温彻的身影渐渐清晰,转身,回头,缓缓伸手,指尖掠过青笙的手背,冰凉而且柔软。气息很淡,却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熟悉感,让她心头一颤。
忽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挣扎,仿佛那银色面具不仅遮住了面容,也封印了记忆。他似在努力回忆,却被某种无形的枷锁束缚。
青笙心疼地伸手想要触碰温彻,却被船娘轻声阻止。船娘的声音依旧神秘:“彼岸之舟,载的不是身躯,而是灵魂。那迷失的记忆,是他渡不过的河。”
她轻轻叹息,目光投向江面深处,水波中隐约闪现出一片幽蓝色的光辉,那是“忘川”之水,传说中遗忘一切的彼岸。
青笙明白,这艘渊舟载的是失忆的魂魄,而那银面男子,正是被遗忘的故人。
微风渐起,吹动她湿润的发丝,灯火随风摇曳。她紧握着手中的红绳,心底泛起阵阵苦涩。
“温彻,你为何失去了记忆?”她轻声呢喃。
男子缓缓抬眼,他那双深邃的眸子,恍若梦中映照出的星河,似乎正在努力挣脱迷雾,向着她寻找归途。
船娘轻声道:“灵魂未定,归不得岸。只有当执念完全解开,他才能重归故里。”
青笙握紧拳头,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知道,今晚的旅程,既是重逢,也是告别。
渊舟缓缓驶过江心,水雾渐浓,灯火如梦。青笙坐在船中,凝望着那朦胧的灯影,思绪如潮水般翻涌。那人依旧沉默。
船身微晃,周围的水波映出一幅又一幅画面,仿佛穿越时光的幕布,缓缓拉开。
——
那是多年前的灯市。
江南的夜晚被万千花灯点亮,灯火辉煌,映红了水面。青笙年方十五,身着素白长裙,步履轻盈地穿行于熙攘的人群。
忽而不慎被人潮挤散,脚下一滑,就在快要跌倒的一瞬,她感到一双温暖有力的手将她扶起。
“青笙姑娘,小心些。”声音温柔且带笑意,正是温彻。
他身穿月白长衫,眉宇间带着几分稚气,眼底藏着星辰般的温柔。
青笙羞涩地低下头,回以微笑,“多谢温公子相助。”
温彻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只红绳,轻轻绕上她的手腕,系了三圈,打了一个结。
他笑着说,“红绳一系,不论岁月如何流转,我们的心便永不分离。明年灯节,我必定来寻你。”
那一夜,温彻陪她走过灯街,买下了一支白色的狐狸花灯,在花灯的映衬下,两个人的影子交织,仿佛整个世界都为他们驻足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