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钰缓缓闭眼,心中喃喃:“或许这一次,我不该再见你。”
身后风动,狐火随雪而舞,一位戴着银色面具的老者踏雪而来,是狐族旧长老。
“你已动凡心三世,再不归还因果,宿火将灭。”
小钰低语:“那便让我进入宿火中偿还。”
长老冷声:“你已失去祭魂之权,除非——他亲手将你送入火中。”
小钰眼底悲痛:“所以命数已定了么?”
长老不语,只留下一封旧契:三生魂契,因果誓引。人若三世无忆,狐若三生不退,命可改之。
小钰接过魂契,眼角溢泪。
她终于明白,为何他们每一次相遇,都以诀别收场。
她喃喃道:“三世不渡,是我心不死罢了。”
月光下,小钰身影渐远,宿火点亮了夜空,千里雪山却显得苍白无声。
北境风雪连绵,天色昼夜难分。
营帐之内,陆泽手持一张泛黄的纸笺,眉目凝重。那纸笺并未署名:
【三世因果,宿火将熄。她在等你归来。若欲知真相,于长至节,赴落梅馆。】
他手握此信,已三日三夜未眠。
梦魇再起,他常梦见自己跪在熊熊大火前,火中女子眉眼模糊,却唤他“晏珩”。他不识此名,却每次梦醒,胸口绞痛。
“晏珩是谁?我何时……欠下这般血债?”
幕帐外,亲信宁修轻唤:“将军,京中来了圣使,是权相嫡子——裴玄音。”
陆泽眉头一挑。
裴玄音,第一权相之子,年仅二十五,已执掌京中六司,掌兵不持刀,动笔定生死。
他为何来?
陆泽拂袖起身,走出营帐,瞧见雪中一道黑衣人影,伫立帐外,似等候多时。
“久闻陆将军风骨,玄音失礼。”裴玄音转身,朝陆泽行礼,眉眼如画,眼中却藏一丝审视。
“圣上让你来劝我归京?”
“不错。并欲赐婚安国公之女,合朝堂兵权于一体。”
陆泽冷声:“不归。”
裴玄音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缓缓递来:“那将军可愿,为这一物而归?”
陆泽定睛一看,脸色猛变。
那是……一半狐族的赤玉魂牌,血线犹存,正是他曾在战场外拾得、却遗失多年的那块玉——传说只有狐族少女,以命魂炼形之人,才会持有此玉。
他握住那玉,指尖微颤,梦境中模糊的声音与面孔,仿佛一夜之间重叠起来。
“她是狐族宿火守护?”陆泽喃喃,声音里满是复杂与难以置信。
裴玄音轻声道:“她是守护者,也是你命中注定的‘债’。”
陆泽定定望向裴玄音:“你究竟是谁?”
“你不必知我是谁,只需知,狐族宿火将熄,而你,是唯一能让它继续燃烧的人。”
话落,他拂袖而去。
陆泽手握玉牌,目光沉如深海。
雪落北境,一阳来复。
【落梅馆】,是北境古镇的酒肆,传闻这里只卖一壶酒,唤作“酹红尘”。这酒不过一盏,却醉得人忘却前缘,忘却今生,甚至忘却执手之人。
陆泽独骑而至。
他推门时,梅花落下一朵,正好落在肩上。他却未曾察觉,思绪早已被一抹琴音牵引而去。
那琴音缠绵缱绻,如旧梦中狐族少女低唱的轻语,又似多年前在雪地中第一次听见她哼唱的调子。
他踏进酒馆,一眼便见坐在窗下的女子——
素衣如雪,眸中藏风。
是她,小钰。
可她比他记忆中更安静了些,眉间没有了初见时的惊喜,只有一种冰雪般的平静。
她看着陆泽,没有起身,只道了一句:“你还是来了。”
陆泽坐下,沉默片刻,方开口:“为什么是我?”
小钰笑了,却并不开心:“因为你背负‘晏珩’的命牌。”
她缓缓掏出一块碎裂的玉片,与他之前所得的那半块赤玉恰好拼合,刚一合拢,一阵轻光乍起,两人皆是一震,画面自玉中浮现。
那是一段尘封的记忆——
昔日狐族受皇朝所迫,山火焚境,一少年在火中冲出,倒在山脚。他奄奄一息。她,小钰,那时只是狐族守火一脉的小女,违命救下少年,用己身命魂为引,将少年魂魄寄于玉中,才换他一世寿命。
可代价,是她被逐出族中,失祭火之权,命定三世不得入轮回,永困因果轮回之中。
她本想等他忆起前尘,便可解脱此生;可他,亲手举剑斩断了那一段记忆。
“你可知,你斩的那剑,唤作‘忘川’。”小钰轻声道。
陆泽一震:“你知我那剑……”
“那剑乃‘镜阙’所铸。”
空气顿时冷了几分。
“镜阙”,这两个字,如山雷坠入心海。
那是三百年来一直被民间传为禁忌的存在——不属妖,不属人,不属神,不属鬼。只属因果。
传说“镜阙”出剑,便代表天命需改,斩情绝念,重定命理。而陆泽的剑——忘川,正是“镜阙”之剑,唯有前世有大因果之人,才会被赐此剑。
“你便是他们的‘宿行者’。”小钰语气低沉。
陆泽眼神复杂。他不记得,但心中却仿佛被某种空洞撕裂。
“若我是他们的人,我怎会不愿忘你?”
“你已经忘了。”小钰笑,“可你忘不了那支琴音,那是我用命换来的。”
窗外雪落,琴音止。她起身,取下一张残破的纸符放在桌前:
“晏珩将醒,雪霁之后,狐火不存。”
“他们放你回来,是让你来杀我的。”
小钰转身离去,陆泽却未能起身,身边空气似被冻结,他听见心跳震耳,脑中浮现的,是那个梦境:
“晏珩。”
“你负我。”
夜深雪重,落梅馆已无灯火。
陆泽望着那留下的酒盏,盏中残酒未冷。他的掌心里,还紧握着那一块赤玉,光芒早已熄灭。
“陆将军。”一人轻声唤。
是宁修。他不知何时立于门外,手中执着一封密信,信封上,是一枚墨色印记。
“‘镜阙’传令——狐族叛逃者,需于三日内肃清。”他说。
陆泽看向他,声音淡得没有温度:“她不是狐族叛逃者,她是……”
“你记错了,陆泽。”宁修打断他。
。。。。。。
他忽然想起那一夜,小钰替他挡雪,低声哼唱:“来年春早,花开三枝,我等你归。”
可春归雪尽时,他却背剑归来,一剑刺穿她的心口。是命,是债,是局,是恨。他已无法分清。
一阵风雪吹过,枯枝横断,窗棂哀鸣。
陆泽没有说话,只静静望着那封信,手指微微颤抖。他忽然觉得,这一世的记忆像一张被水侵染的画卷,从边缘开始向内模糊。
——是谁曾为他挡过烈火?
——是谁在梦中低唤他名?
他想不起来了。
只记得那一夜雪白如骨,她在雪地里缓缓倒下,嘴唇轻启:
“若有来世,愿不再遇你。”
那一瞬,他听见心中某处“断裂”的声音。
无人知晓,落梅馆后院,一树老梅忽然盛开,而地上残留的一点血色,在朝阳下若有若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