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说得很对,她只是年岁尚小,天真烂漫了些,并不是一个痴儿,一切的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并非是不喜。”看着那张稚嫩的脸,清澈的眼,忍冬几乎开不了口,沉默半晌才凝噎开口,“我们并非是不喜夫人,只是……”她却说不出来了,只是心中有愧,不知如何面对。
“你不必说,我知我不讨喜,没人会喜欢一个傻子的,这是人之常情。我不在意这些。”青禾放下床幔躺了下去,“我不在意这些的。”她又说了一遍,缓缓合上眼。
忍冬不好再多说,顶着一双微红的眼,垂头丧气地走了出去。
苍术瞧她出来,屋里灯还亮着,出声询问:“夫人还未睡下吗?”
“睡下了,只是夫人要留灯。”
苍术了然点头,将怀中藏了许久的枣泥茯苓糕递给忍冬。明是深夜,四周空无一人,一片寂静,他还是挪动脚步靠近忍冬,压低声音:“我趁杜若姐不注意偷偷从小厨房拿的,你最喜欢的枣泥茯苓糕,还热着呢,快尝尝。”
忍冬接过,只平静道了句:“谢谢。”
苍术翘首以盼等着后续,但只有无止境的沉默。
“怎么了?心情不好?谁欺负你了,我去找他算账去,让他知道我苍术小爷拳头的厉害!”他作势挥了挥拳头,扬起一阵风。
“又是和决明那小子学的吧?不正经!”
忍冬破涕为笑,揉了揉眼睛,推了下苍术的胸膛,没有用力,苍术还是一个趔趄,捂着心口往后退了好几步。
“忍冬大侠的掌力又精进不少,在下佩服!”他双手抱拳朝忍冬鞠了一躬。
忍冬娇噗一声笑出来,“苍术小弟,你的功力不够哟。”
苍术如释重负,脸上也带上笑,“忍冬大侠愿意告知小弟,心情为何不好吗?”
忍冬收敛笑意,和苍术一起坐在廊下长椅上,凝睇眼前紧闭的窗扉,长长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上苍未免太过不公。”
“明明世子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却注定命不久矣,夫人那般惊才绝艳的女子却不幸踏入泥沼,从此便要葬送在这四方天中。”
她垂头,在枣泥茯苓糕上按出一个又一个小洞,语气低沉:“夫人说我心善。”
“夫人说得没错啊,你确实心善啊!”
“并不是。”忍冬声音沉郁,伴着袭来的冷风更填几分凄凉,“我知安远侯府,世子身旁对整个长安的女子来说无疑于是龙潭虎穴,我是同情夫人的,但当夫人嫁进来时,我还是担心她会逃跑,让玉簪灌晕了她的侍女。”
“这只是你太在乎世子了而已。”忍冬的话戳中了苍术的心,他也低下头,手指不停摩挲腰间佩剑上的剑穗,“我们都是。当初世子对我说,若是夫人想走便让我助她一臂之力,可我却在想无论如何都绝不能放她离开,她许是世子唯一的活路了。”
“可这对她而言,未免太过残忍了不是吗?用一生去赌一个不可知的结果,若不是身不由己,谁又会这么做?”
苍术没有回答,便是三岁稚儿都知道这个答案。
“你知道么,当素槿说夫人痴傻了时,我下意识松了口气,我没有觉得惋惜,而是庆幸,庆幸她成了痴儿,许不会再一心想着逃跑,想着挣脱这本不该属于她的宿命。”忍冬红了眼眶,话音有些低哑哽咽。
“因唾弃自己的想法,因愧疚难安,我总是不敢与夫人亲近,所以夫人才会说,我……不喜欢她。可是,她以为我不喜欢她,却依旧对我说“谢谢”,她其实……其实一点都不痴傻,一切她都心知肚明。”
忍冬的泪到底还是失了禁锢,顺着脸颊,一滴一滴落到茯苓糕中。她又长叹了口气,苍术也随着叹息,她不由好笑,“你叹什么?”
“我叹好不容易特意为你拿的枣泥茯苓糕被你戳得细碎,好歹尝一口嘛,这可是我学了半个月的成果。”
忍冬咦了一声,低头看了看完全看不出本来样貌的枣泥茯苓糕,又看向撇嘴的苍术,“这是你做的?你不是说是你拿的吗?”
“那不是怕你嫌弃我,不肯吃嘛……”苍术喃语,声音夹杂着些小委屈。
“怎么会呢?苍术小弟的手艺,我很想见识见识呢!”忍冬弯着眼睛笑,将破碎的茯苓糕一口塞进口中,而后表情凝固了。
苍术期待地搓了搓手掌,“怎么样怎么样?”
忍冬费力咽下,给他竖起一个大拇指,“很不错,你都学会创新了,咸口的枣泥茯苓糕别有一般风味呢!”
“咸口的?”苍术狐疑揪起一块,扔进嘴里,挠头干笑几声,“我可能把盐当成糖了。”
忍冬弯腰低声笑了起来,将最后一口茯苓糕也塞进了嘴里,拍了拍苍术的肩膀,“很不错苍术小弟,你有成为庖厨的潜力哦!”
她总算是笑了。
苍术也牵起嘴角,掏出怀中的手帕,微颤的手轻轻擦拭她的泪,低声劝慰:“但正是因愧疚,所以才应加倍弥补,加倍对她好,不是吗?”
忍冬摇头,拿过苍术手中的手帕自己擦拭起来,“我当然希望那个道士说的话是真的,有了夫人在,世子便可痊愈,与夫人做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相伴终老。可若不能,夫人总是要离开侯府的,牵绊太多,人总爱回头,走不远的。”
“尤其,”忍冬看向窗扉,闪着泪花的眸色凝重,“我总觉夫人在阮府过得并不好……”
正说着,屋里忽传来“咚”的一声闷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