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树枝头的红柿子溃烂落败了,天空好似成了那间狭小的柴房,灰暗、阴森,唯一透出的光是那轮朦胧的月亮。
青禾倚在窗前,伸出手想要触摸遥远的孤月,世间唯一的光,眼前却铺上一层阴影。
“风凉,夫人已经吹了很久了,当心染上风寒。”晏净安俯下身,轻轻关上窗,如月亮般的面容牵起一个笑,“不早了,夫人早些歇息吧。”
青禾抬手,下意识拽住晏净安的衣袖。光滑细腻的丝绸好似下一秒就要从手中溜走。
“怎么了?”他问,眼有关切。
青禾张口要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咬唇摇头,松开了手,“没什么,你也早些歇息。”
晏净安的笑如月色在他清冷的面容上蔓延开,“好。”他只答了一个字,坚定得像是一个承诺。
宴净安走后,忍冬便来了。青禾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忍冬取下她发髻上的珠钗步摇。她的动作很是轻柔,不似阮府那些人扯得她头皮发麻。虽然她没有数过,但头发肯定被拽掉了十万八千根。
阮府对她不好。
杨嬷嬷说,什么马什么福的,替大姐姐嫁到安远候府说不定是件幸事,等宴净安死后,如果安远侯府心善,放她归家,她就可以拿着嫁妆去个山清水秀且没人认识的地方,开个糖水铺过她想过的日子,再不用担心吃不饱、穿不暖,也不会再有人对她不好。
可如果安远侯府不心善?不愿放她归家呢?
“夫人可是想家了?”
铜镜中,她的手指一直在抚摸世子写下的“阮”字,一圈一圈摩挲,满带不舍与思念。
忍冬轻叹了口气,看青禾的眼又多了份同情与怜悯。是上苍怕她清醒地嫁到安远侯府太过残忍,不忍她太过痛苦,才让她在出嫁的前一日成了痴儿的吗?可上苍可会知便是痴儿也会想家?
她想家,很想很想,但她并没有家。翻来覆去地想自己没有的东西,怨不得阮府的人会叫她傻子。
青禾不应答,但低垂下了头。忍冬想是自己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忙拿出那个檀木盒子想要转移她的注意,“这双鱼玉佩明日我给夫人戴上如何?”
青禾摇头,没有看玉佩一眼,“不好,系在腰上打得腿疼。”
这真是她没有听过的理由,忍冬不由呆愣住了,想起晏净安的叮嘱又掩下眼中的惊诧,扬起微笑,蹲下身仰首询问:“那这玉佩夫人要放在何处?”
“给晏……世子吧。”青禾又取下手腕上的玉镯,拿起桌面上的珠钗一起交给忍冬,“这些都拿给世子。”
忍冬再压抑不住心中的疑惑。明明夫人们给她这些东西的时候,她喜笑颜开,显然是喜欢的,怎么又要通通返还呢?难不成,还是想要走?
她站起身,神色骤然变冷,再无半点亲近,“夫人,长辈赏赐的东西不可退还,视为大不敬。”
“我没有想退还啊。”青禾打了个哈欠,用手背随意拭去眼角泪花,“只是让你给世子保管而已。”
这些东西都是给大姐姐的,和她没有关系。她不能拿大姐姐的东西,一针一线都不行,否则阮夫人身边的侍卫会砍断她的手。
“为何要给世子保管?”
她的问题真的好多啊。
青禾无奈叹气,“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若是我不小心磕了碰了,恐怕九条命都不够还的。”
她抬眼,忍冬正手捧檀木盒,一脸凝重地盯着她,似乎她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错事。
“不可以吗?”
忍冬摇头,“夫家长辈赐予的东西,代表对新妇的认可,若新妇不收则有悔婚之嫌。”
“可我收了啊,我只是想让晏净安代为保管而已,他是我的……夫君,如此也不行吗?”
她澄澈的眼干净透彻,似没有别的想法,忍冬的心稍稍松了一些,但面容还是紧绷,“我会问世子的。天色已晚,夫人上床歇息吧。”
掖好被子,放下床帷,忍冬正要熄灯,青禾忽出声止住了她的动作:“不用灭灯。”
她应答一声“是”,放下灯奴,俯身行礼,“夫人歇息吧,我就在外面,若是有事,夫人可唤我。”
青禾点头,隔着如云雾般的床帷凝睇忍冬,忽笑了一声,笑着笑着却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忍冬姐姐很是心善呢。”
忍冬离去的脚步霎时止住,愣愣回头,似是不解,“夫人,为何会这般说?”
青禾坐起身,掀开床幔,昏黄的烛光在她脸上跳动,那双总是清澈懵懂的眼被烛光照拂竟有些悲伤孤寂,可偏偏她的唇角是上扬的。
好似世子的神色。
“因为,你待我很好。”她说,眸色很认真,“虽不喜我,但待我很好。就像二夫人不喜我但会给我夹菜,杜若姐姐不喜我但会问我明日早膳想吃什么,你不喜欢我但会给我掖被子。”
她一句一字说着,但语气没有半分伤心或不平,反而是欣喜。
“谢谢你。”
这一刻,忍冬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感觉,就像调味的佐料被打翻进同一锅粥里,酸的、苦的、辛的、咸的……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