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妄是听见柳芳菲大喊“荟如”的时候,踹门而入的。方才在观澜苑听柳鸢儿说这个叫做张微生的男人出现在清欢苑,他便立刻赶了过来。
不是对柳芳菲不信任,而是担心。担心她无法应付卑鄙小人,担心她吃亏受委屈。
果不其然,甫一靠近清欢苑,便听到屋内焦急的声音响起。
他眉头一拧,墨色长袍下的拳头青筋暴起。
大步抬脚跑至门口,旋即使出全力一踹,雕花木门发出沉闷的声响,锁匣脱落砸至地面,惊得火盆火苗骤然窜高,四处倾斜。
他带着一身寒气跨进屋内,一股子并不纯粹的书墨气扑至鼻尖,将平日里的蔷薇水香掩盖。
走近些,便看到床边幔帐破碎,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
至于床边,坐着一个身着青色薄衫的男人,伸出的手正悬在半空,恰巧离自家姑娘的脸仅剩半寸。
而柳芳菲,往后瑟缩发抖的动作明显,整个人已经退至木床的另一头。一双小鹿似的眼睛又红又肿,嘴角却挂着悲凉渗人的笑。
上一世,自己与眼前这人夫妻一场,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现在赵琼华母女心急如焚,竟让他来了柳府轻薄自己,妄图将他俩之间的事给坐实!
她想,若是这样,那不如死了。
于是,颤抖的手将盘发木钗取下,紧紧抵在喉咙跟前,全然不顾猩红的血珠渗出。
扎眼刺目。
直至屋内檀香气息迫近,她紧绷的心才有了片刻松懈,木钗从手中滑落。
是他来了。
司徒妄的进入打断了张微生的计划,一张秀气的脸上尽是错愕,转而又变得有些狰狞与不屑:“你是谁?可知这是哪儿,都敢擅闯?还不快滚出去?”
站在门口的司徒一被这陌生的声音吓得顿住,于是呆在原地看好戏。柳姑娘受了欺负,小皇爷当然要亲自动手。
只是屋内的这个男人,他只感叹:好一个……不识好歹的……禽兽好汉!普天之下敢骂小皇爷第一人,普天之下敢欺负小皇爷女人第一人!
司徒妄上下打量这个青色长衫的男人,衣着平平,相貌平平。
说他是书生,又少了些书生该有的高雅与温润,说他是杂碎流氓,又不若真杂碎那般胆儿大忘死。
以至于他现在十分怀疑,之前欢欢坠马,到底伤的是腿,还是脑子。
“还杵在这儿做什么?滚……啊啊啊啊……”
原本还在叫嚣的张微生听得自己手腕传来“咔嚓”脆响,一股剧痛便从腕间蔓延开来。
司徒妄并不回答他的话,冷冷睨了他一眼:“你应该庆幸这手没有落下去,否则我会让你连痛都感受不到。”
言外之意,我会杀了你。
司徒一乖觉地将张微生绑好带走,屋内又剩下他们二人。
柳芳菲这才将脸埋进腿间,细声呜咽起来。
司徒妄站在一侧并未靠近,赤红着眼听她哭。
她很喜欢哭,伤心了哭,生气了哭,就连开心都会掉眼泪。
可每次哭,声儿细细小小的,一个调调,却总是让他心头一揪,窒息又压抑。
“脏。”
哭腔从床上传来,柳芳菲抬起那双浸湿的泪眼说道,“床脏。”
司徒妄会意,立刻俯身上前将她抱起置于软榻坐好:“待会儿我便替你换张木床。”
话落,木门再次被打开,门口响起素舆滚轮顿停的声音,一道妩媚的女声传来:“小爷,鸢儿说得可有错?姐姐的确与张公子在一块儿。”
柳芳菲抬起红肿的双眼不可置信。
他一大早就见了柳鸢儿?
他那么精准地从观澜苑赶来,是因为信了她的话?
方才受的刺激太大,还未完全脱离,如今听到柳鸢儿的声音,心里的憎恨从胸口喷泄而出,立刻用尽全力从司徒妄怀里挣扎出来。
司徒妄从未料到自家姑娘有这么大力过,如今见她胸口起伏剧烈,也知晓,她这是误会了。
想要伸手将她再次抱起安抚,她却转身躲过。
适时,柳鸢儿的声音再次响起:“小爷,咱们也别在这儿打扰姐姐与张公子了,鸢儿送您回观澜苑可好?”
“闭嘴!”
阴戾的声音传至门口,柳鸢儿捏着素舆的手一滑,滚轮也跟着往后退了半寸。
当然,司徒妄还是被赶出了清欢苑。
荟如端着早膳从厨房出来时,仿若置身噩梦:司徒一压着五花大绑的张微生从她身侧穿过,身后跟着神色冷冽的小爷;二小姐失魂落魄地滚着素舆离开。
走进屋内,发现木门锁匣坏了,而小姐……伏案抹眼泪。
“小……小姐,发生何事了?”
她就仅仅是做个早膳,现下这副情景,应该是白做了。
约莫中午时分,司徒一带着一帮木匠来了清欢苑,说是要为小姐换床。她不明所以,这床还是当年夫人在世的时候安置的,怎么说换就换。
而小姐也不拦着,一言不发地坐在软榻上愣怔地看着那帮人来了,又走。
剩下一张崭新的木床。
傍晚,若尘苑那方传来消息,再有两日便是除夕,届时小皇爷选妻定然闹得柳府无法安生,故而今日一家人吃个团年饭。
重活一世,爹爹的请求,柳芳菲断然不会拒绝。
整理好情绪,便让荟如推着她去了。
——二小姐今早上被小爷叫去观澜苑,待了许久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