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破晓,黎明的寒风带着湿冷的泥土气息,吹得车队周围的空气更加冰冷刺骨。天空一片灰白,厚重的云层遮住了星月,远处偶尔传来残留的炮火声,像一首破碎的挽歌。
贝莱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坐在颠簸的军用卡车后车厢里,双手环抱着膝盖,目光呆滞地望着远处。车队缓缓启动,几辆装甲运输车在前开路,五辆虎式坦克低吼着,履带碾过泥泞的地面,发出沉闷的咔嚓声,像野兽在低声咆哮。车尾的高射炮枪口向天,时刻准备应对苏联轰炸机可能的偷袭。
这是一次精心安排的转移。指挥部已经先行离开,而戈尔茨手下的营长们前天就已经出发,他作为指挥官垫后,确保整个队伍在他的掌控之下。而贝莱则被安置在他的车里,安静地坐在他身侧,如同她从前无数次陪伴他的样子。
她的目光不知不觉地落在了戈尔茨的手腕上。那枚熟悉的瑞士表稳稳地扣在他的手腕上,黑色的表带紧贴着他的袖口,表盘上的指针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移动,发出微不可闻的“嘀嗒”声。
那是她的战利品——她逃跑前藏进胸衣里的物件之一。她花了那么多力气偷走它,在逃亡的日子里紧紧攥着它,用指腹一遍遍摩挲表盘的弧度,仿佛那是她唯一能握住的东西——可如今,它又回到了戈尔茨的手上,就像她自己一样,最终还是逃不出他的掌控。
“你盯着它干什么?”戈尔茨的声音从旁边传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戏谑。他抬起手,随意地转动了一下手腕,让那只表更加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
贝莱没有回答,只是呆滞地抬头看着他。她的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戈尔茨靠近了些,低声在她耳边说道:“你说过你是被掳走的,记得吗?”
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记得。
她想起夜里他交代她的事情,语气不重,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她的脑海里。到了基辅,会有盖世太保的人来找她做安全调查。
戈尔茨可以帮她瞒住前线的事情,但她在明斯克的失踪,终究是一道无法抹去的痕迹。她必须按照他们之前编好的逻辑,把这个故事圆回来。
她在明斯克的主日弥撒后从教堂出来,准备回住所时,被游击队劫持。她被带去了郊外,关押了十来天,期间她设法逃跑,最后在森林里被德军发现……
这不是一个逻辑严密的故事,甚至带着几分戏剧性,但戈尔茨的影响力足以让盖世太保的人接受这个解释,不至于过分深究。
她能做到。她必须做到。
贝莱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斗篷的布料。她知道,戈尔茨已经帮她处理掉了所有“多余的证据”。她从明斯克偷走的东西,那些可能暴露她真实经历的物件……那条项链,被他扔进了河里。那块瑞士表,重新回到了他的手腕上。而她偷出的手镯,此刻正戴在她自己的手上。
她抬起手腕,看着那只的雕花铜手镯。它已经有些旧了,边缘的纹路被磨平了一些,但依然紧紧扣在她的手腕上。那是戈尔茨从柏林回来后送给她的。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这个。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愿意戴着它。
卡车继续前行,夜色沉沉,她听着履带碾过泥土的声音,听着士兵在风中低声交谈,听着自己的心跳缓慢而沉重。
她想起了自己曾经做过的梦——关于自由,关于逃离,关于在遥远的西海岸晒着太阳,听海浪的声音。
可是现在,她坐在他的身边,裹在斗篷里,驶向基辅,驶向那个她根本无法摆脱的命运。
自由,遥不可及。
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手镯,低垂着眼帘,嘴角勉强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几乎看不出来那是讽刺,还是认命。
——————————————————————————————————————
车队驶入基辅时,已是正午,天空被初夏的阳光灼烧得明亮刺眼,金色的光芒铺洒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上。远远望去,圣索菲亚大教堂的金色圆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像是一座矗立在废墟间的孤独灯塔。尽管战争已经持续了一年,基辅的城市结构依旧完整——至少从表面上看,它依然是那座曾经繁华的东欧都会,带着些许欧洲城市的优雅气质和苏联城市的工业化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