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逃亡。
游击队提供了一辆破旧的小型卡车,油箱里加满了从德军仓库里偷来的燃油。卡车在颠簸的森林小道上行驶,车轮碾过落叶和潮湿的泥地,发出沉闷的碾压声。他们不敢走主干道,那里到处是德军的检查站,还有不时飞过的侦察机。森林是他们唯一的掩护。
车子时走时停,两天里,他们换了三次路线,甚至为了躲避远处的德军巡逻队,在黄昏时分停在一处灌木丛后屏息等待了整整四个小时,直到夜幕彻底降临,才敢再次启动引擎。每次停车,贝莱的心都会高高悬起,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处于危险之中。
车厢里坐着五个人,维克托坐在最前方,手指随意地搭在枪托上,眼神锐利,像一头随时准备扑击的狼;狙击手靠在一旁的木板上,沉默地整理着子弹袋,偶尔抬头扫视四周;两个斯拉夫青年坐在角落里,表情木然,手里紧紧握着各自的武器。
这场旅途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当他们终于抵达斯摩棱斯克北部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这不过是更艰难跋涉的开始。
斯摩棱斯克是重要据点,德军在这里驻扎了大规模的部队,森林里遍布德军巡逻队和伪军的眼线,而游击队在这一带的据点则较为零散,无法提供大规模的护送。他们必须徒步穿越这片森林。
森林茂密而幽深,白桦树和冷杉在寒风中低声吟唱,脚下的土地被腐烂的落叶覆盖,踩上去柔软却潮湿,带着隐隐的霉味。贝莱从未经历过这样的长途跋涉,第一天还勉强能跟上,但到了第三天,鞋底已经被粗糙的地面磨得生疼,汗水顺着她的后颈滑落,混合着泥土和疲惫,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双腿开始发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
他们几乎没有睡觉,白天赶路,晚上轮流守夜。贝莱的鞋子被湿透了,双脚起了水泡,每一步都钻心地疼。她的手指被树枝划破,脸上也沾满了泥污,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洗脸是什么时候了。
第四天,她几乎要撑不住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森林里只有篝火微弱的火光,贝莱缩在一棵倒下的树旁,蜷缩着身体取暖,嗓子干得几乎要裂开。维克托递给她一块干粮,语气冷硬:“吃,明天还要走。”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接过那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麦面包,咬下去的时候,她的牙齿都在隐隐作痛。她的胃抽搐着,抗拒着这粗糙的食物,可她知道自己必须吃,否则她连第二天的路都走不了。
第五天,雨开始下了。
雨来的毫无预兆,最初是零星的滴落,接着骤然变大,冷冽的雨点打在树叶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寒意瞬间透过衣物渗入身体,湿漉漉的布料紧贴在皮肤上,让人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该死。” 狙击手低声咒骂了一句,拉紧衣领,背上的步枪被雨水打湿,她不得不不停地擦拭,以防水渍影响射击。
维克托没让他们停下避雨——他们就快要走过斯摩梭斯克了,再往东一点,哪怕一点点,德国人的巡逻队就会少很多,那里是最前线。
贝莱全身都在发抖,她的靴子早已陷入泥泞,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要被大地吞没。她的头发湿透了,雨水顺着发梢滴落,她的指尖冰冷,嘴唇发紫,她从没经历过这样的寒冷。
她突然意识到,她离死亡从未如此之近。
她想起了戈尔茨,想起了他温暖的床铺,想起了明斯克的壁炉和柔软的天鹅绒地毯。如果他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会是什么反应?他会不会笑着嘲讽她,说她根本不是个适合逃亡的人?
但她没有回头的余地了。她已经在路上了,她必须活着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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