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小傻子将伞斜过来,牵起她的手。
“呼——呼,疼。”他向伤口吹气,无意却似有意,阻止她近乎自虐的举动。
少女转头瞧他,一双杏眼只余麻木。
“大牛,走吧,我们回去。”
小傻子歪头,似懂非懂,只是乐呵呵咧开嘴:“嗯!回家!做小竹子的夫婿!”
刚转过身,敲砸许久不见回应的大门敞开,院里的仆人递出一把展开的折扇,一枚玉佩摆在上边。
“三殿下有言,姑娘既是神农谷的人,就该退回姑娘的信物。”
“呵。”少女冷笑,眼底划过一丝自嘲。
雨水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滴落在玉佩上。她握实此物,不服输地斜睨院子里的人。
“天家果真无情,是我卑劣,竟敢肖想殿下。”
“告诉你们主子,此地离京城路途遥远,回去路上别又同别的女子私订终身,活像个发情的种马。”
她紧咬下唇,身旁的小傻子傻笑着,试图用脏兮兮的手擦干她脸上的雨水。
折扇和玉佩甩进院内,顾不上院子里负手持扇的人作何感想,她拉过小傻子转身就走。
清风堂内。
她手捧信件。
“掌门,我不回去,”娇小身躯直面屏风后的人影,“邬竹自小拜入清风门,与同门师兄弟姐妹感情深厚,不愿就此离开。”
一入神农谷,此生与外界再无瓜葛。如今的至亲至爱都在清风门内,断不可能舍弃大家。
更可笑的是神农谷内乱,她与那个自称神农教主的亲娘素未谋面,那人居然想凭一封信就将她召回谷中收拾残局。
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窗棂,屏风后的人没有立刻回应。
邬竹攥紧纸张的一角,指节微微泛白。终于,那后边传来一声幽幽叹息。
“神农谷错综复杂,教主既然来信相邀,如若不应,唯恐牵连我派,”掌门的声音透着无奈,“竹儿,并非为师不容,而是清风门再难容你。”
香炉里的香缓缓燃烧,屋内再无声响。
门内上下数百人的安危容不得任性,可她怎么也没想到,朝夕相处的师门竟会因为一封莫名的信件,就要将她推开。
三殿下如此,掌门师父亦是如此。
薄唇张开又合起,想再辩驳些什么,喉咙却似堵住一般。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恩谢。
她跪在地上拜了一礼,自此之后与清风门再无关系。
*
“邬竹只带我一人归入神农谷。”少年低头,神色间带着几分惋惜,“那时我虽痴傻,但也知晓她待我极好。”
原以为自己只是捡来的累赘,却不想她真心相待。
三年来她护他周全,教他识字,同他玩闹。回忆如同温暖的火苗,在少年心中轻轻跳跃。
“清风门与神农教的心法冲撞,才使她变成十三岁的模样,她在神农教的日子并不好过,”他抬眸看向诗冕,过往尽数道出,既是重别也是分离,“师父,血池就由弟子代师兄前去。我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若能解她困境,哪怕她无意于我,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
当下的神农谷可谓忧心。于内,陶也联手守门氏族叛变,加之山崖尸傀躁动,本就难以应付。于外又受多方门派觊觎,只待内部耗尽,众人乘虚而入瓜分谷中秘宝。
如此局面邬竹一个人面对,倘若再不炼就傀儡,恐怕永无解脱之日。
诗冕拥抱高出自己许多个头的少年,轻声道:“想去便去吧。”
两年的寿命,他已有选择,又何必过多干涉。
*
傀儡须由内力深厚之人跳进血池之中,忍受万毒噬心之痛。如此灭绝人性的方法,邬竹一开始并未同意,然而受困于山崖栈道之时,身边的少年仍在傻笑,她慌了。
还要守护这人,她已经失去所有,不能连他也丢掉。
那就……选修习七煞诀的那人吧,横竖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并不可惜。
什么江湖道义,牺牲一个外人换神农谷安宁,总比失去大牛好。
她立于高台之上,冷眼看少年接近血池。浸入血水的刹那间万毒入体,噬心之痛使得他鬓髪皆白。
察觉不对时已经晚了。
*
徐子元看着肩头的发丝变白,又浸血染红。身上的皮肉崩裂,有什么东西从肉里长出,他已经无暇探究。
意识模糊之际,熟悉的身影闯入视野,身体变化使他视物异常灵敏。
别哭啊……被三殿下退婚未见她落泪,被师门抛弃也未见她如此狼狈,怎么现在就哭了……
他想抬手为她擦泪,手臂好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张嘴想说没事、别担心,吐出的却只有一口带着腥味的血水。
池中毒血翻涌。
失去意识前他想,长鱼偲说得没错,他生为魔教之子,在魔窟中长大,生来注定重复杀戮。
万般嘈杂声中,心智全无的巨大傀儡爬出血池。
它壮如小山,面容扭曲狰狞,唯有一双眼睛残留几分神韵。
侍者摆开阵势,生怕这嗜杀成性的东西失控伤人,谁知下一瞬它半跪在十三岁模样的教主身前,似安慰一般轻抚她的面颊,就像旧时在雨中为她擦去脸上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