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楼四面轩敞,用细细竹帘遮阳,隐约见青青柳树和含苞欲放的桃花。
曲水流觞是依卫家的喜好而设,卫轩朝风流倜傥,喜好名士风雅,人尽皆知。
只不过,这次的曲水流觞是在室内,由紫檀木打造曲折状,比软垫稍稍高些。
站在墙边拱手待命的宫女,细看她们都是卫琅琅的杏眼,直柔微翘的鼻,含樱一般的唇。
除了孙鹿缇,无一人着绿。宫女们皆是淡雅的黄与白相间的宫衣。
孙骁坐在中央上方的桌案前,身后玉雕的屏风,与他正黄的衣饰很是相配。
只是,他手中捏着的那一串红珊瑚,却迟迟未有消息。
宦官已然上酒,孙鹿缇微微抬头,朱红柱上鹿的雕刻与明珠的缀饰,已经变成麒麟的雕镂,光辉异常。
回禀的宦官说,贵妃胎气不稳,身体不豫,实在来不来了了。卫大人关心急切,还望陛下宽恕,晚些再来。
“好。”孙骁唇角是淡淡的笑。
孙鹿缇低头饮了酒,掩饰自己的惊愕。卫家竟如此胆大包天,怠慢皇家。
不过,细看这周围陈设,似乎都有孙骁的精心布局。摸样类似卫氏的宫女,黄白相间的宫女装,屈尊打造的曲水流觞,还有,那只悬挂在空中的撑死的肥鸟。
这宴席,恐怕卫轩朝自己都不想来。
但卫家有抗衡的底气,是兵权,是南方的军功。吴国已灭,可造反者接二连三。卫家有把持着武官晋升渠道。卫家还掌握着孙骁杀侄篡位的证据。
孙鹿缇不明白,他的皇叔,为何如此愚蠢?孙骁要的,究竟为何?难道便是,如今被卫家把持的局面?
她的记忆里,孙骁是慈蔼的,是淡泊名利的,甚至是逍遥的。
南平王妃故去后,他就突然变了,变成一个野心勃勃,要当帝王的人。
不觉间,她已沉浸于回忆中。
忽而见对面墙边,摆着瓶瓶的香雪兰花。
香雪兰,顾名思义,如雪一般纯洁,淡淡的黄心,青碧的细软纸条,如单纯美人,令人信任与怜惜。透过细细的竹帘,分割的日影落在香雪兰的花瓣上,孙鹿缇一时出了神,竟未意识到,四皇子殿下,她的兄长,孙良,跽坐在了斜对面上。
“容和一时出了神,竟忘记向皇兄问好。”孙鹿缇起身,行礼道。
孙良长得温和干净,斯斯文文的,浅笑着对她道:“容和,不必多礼。”
孙良转向另一边,起身回禀道:“回禀陛下,臣的妻子......卫氏,去探望贵妃了。”
“无妨。”孙骁脸上一直挂着笑,无法估摸那是何种神色,“良儿,你先坐下来。”
尽管如此,孙鹿缇还是能细察见孙良面容上丝丝显露的焦虑与无奈。卫家如此失礼,实在是过于逾越。倘若,皇帝去探望贵妃,那么情况会变得不同。奇怪的是,孙骁并没有去看贵妃的意思。
“朕今日,只想和容和多说会儿话。”孙骁道,“晚些再去看她吧。待她好了,朕看着也不伤心。”
不久,卫芊芊回来了,她禀道:“回陛下,娘娘还是有些不舒服,但药已经服下。臣妾不敢逾矩,还是先过来了。卫轩朝大人来时中了风寒,如今医官也在诊治。”
孙鹿缇的眼眸中,是掩盖不住的惊愕。先帝在时,她还从未见哪个臣子,如此怠慢君上。
“我们琅琅怀的,是朕的第一个孩子。”孙骁道,“自然要小心些。只是卫轩朝既中了风寒,便回去罢,莫要让贵妃沾染了病气。”
孙鹿缇于时说道:“陛下,那两名侍女的事,该怎么办?”
“等到容和找到人后。”孙骁说,“朕自然会给你一个说法。”
她猜卫轩朝不是中了风寒。卫轩朝在贵妃宫中待了那么久,想必早就听到慕怜的风声,要派人去寻她灭口了。如今称病离宫,更是要亲自出马。
可关键是,孙鹿缇如今还是看不懂孙骁对于尚主的意思。
若孙骁想她尚主,纵使有慕怜的事,也无济于事。
若孙骁不想她尚主,担心卫氏因此膨胀,那么有慕怜的事,就是一个台阶和借口。
尚主与否,全在孙骁的心思。
她必须得冷静地思考一下。
先帝在时,朝堂的局面是外戚荀家、功臣褚家与皇帝亲自提拔的寒门三方平衡。宗室的力量被先帝极力地打压。可南平王孙骁凭借着封地卫家的助力,以及卫琅琅孩子孙肖的皇子名义,便篡位成功。
如今的朝堂,是功臣卫家、皇帝亲自提拔的次等门第周家和先帝的皇子三方相抗维持平衡。荀家尚且有所用处,却因早年先帝的打压而不复往日。
孙骁的目的,是要摆脱功臣卫家的掣肘,重用依赖皇权上位的周家作为亲信,以及弱化宗室里先帝的子脉,强化叔伯或堂兄弟的宗室地位。
因此,孙骁是一定要打击卫家的。
可尚主,岂不是强化了卫家与禹室的姻亲关系?
也许,她孙鹿缇是先帝的公主,这其中,就有所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