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尹义不假思索地躬身回道:“贵妃金尊玉体,宽厚仁慈,手底下的人争风吃醋,做事不干净,也是难免,到底是贵妃太过宽厚,纵得这些奴婢不知天高地厚,以为自己是主子,可以随意主宰人的性命了。”
孙鹿缇回道:“右相分析得有礼,贵妃得体端庄,怎会草芥人命。可那姓白的宦官,的确是贵妃宫里的人。贵妃仁慈,他们不敢违背主子,可贵妃的兄长,张狂跋扈,想必并非仗着贵妃的势,而是仗着卫轩朝大人的势了。那侍女慕怜,背叛陛下而监视容和,也是因为卫轩朝拿住了她姐姐蒂妍的性命安危。”
周尹义道:“可你说的侍女慕怜,如今何在?”
荀府的曲廊上,褚洛卿眼见下人端着那个盒子走近屋内,遂不徐不疾地镇静说道:
“既是陛下之意,在下也不好插手了。可公主府的人,来的不只我一个,还有一个身手矫健的,我听说他弄坏荀家御赐的玉雕屏风。”
闻此,荀思言容色骤黑:“这伧父!竖子!可是要我荀家悖逆皇恩!”
荀子慕道:“父亲快带着人去看看,儿子在这里守着!”
褚洛卿见一行人速速跑去了,可见荀子慕依旧不动,他面色着急,想必也是被吓坏了。褚洛卿于是道:“你别急,我说了谎。”
“什么?”荀子慕惊讶道。
褚洛卿推搡而入,虽瞥见钳子,但仍用手直接伸进火炉,取出了倒着开了的盒子与下面的镯子帕子。
那炭火烧得他的左手全是红肿的。
荀子慕睁眼一见,一时恍惚不知所措。
“你这是做什么?陛下说不见这些东西?你还如此?”荀子慕道,“何况我要有你这双手,都要可惜宝贝得不得了。”
过了半晌,荀子慕才忽然反应过来:“褚洛卿!你究竟有何目的!”
褚洛卿忍着疼痛,许久不发话了,只是默默地把东西都严实地藏在衣服里。他抬起微微血红,发汗的眼睛:“你想看着,卫轩朝尚主吗?”
荀子慕的眼神有了变化。
“这是卫轩朝虐待下人,草芥人命的证据。”褚洛卿说道,“虽称不上什么大罪,却是公主拒嫁的理由。可如今陛下不见二位侍女、不见证据,想必就是不听她的求告,命令她尚主了。”
“可你为何还要火中取物,伤及肌肤?”荀子慕问道。
“纵使万难,也要一试。”褚洛卿回道,“见到证据,陛下难以下台,或有转圜余地。”
“就这点东西。”荀子慕道,“也可说是公主偷盗了蒂妍的镯子,也不是?”
褚洛卿遂道:“所以,今日一定要找到她们两个。”
闻此,荀子慕低下了头,两步三步地退回了温暖的屋内,坐下。
“倘若陛下早有决定,又何必违逆呢?”荀子慕淡淡地说。
褚洛卿道:“你心悦殿下,众人皆知。”
荀子慕瞬地抬起眼:“你又何尝不是,觊觎殿下?”
褚洛卿唇角一笑,眸子落下,其中有冷光:“可我已经再也没有机会了。”
“而你。”褚洛卿半开唇,悲伤抬眼,“还有资格,却畏缩不前?”
“你褚家,也曾七代簪缨。”荀子慕于时起身,“你也曾为家族所累,行不得已之事。读书,做官,交际,哪一个是由己的?如今你穷孑一身,却忘记往日的牵绊,来嘲讽我的不得已?”
褚洛卿眉宇轻皱:“在下,未尝嘲讽你的不得已,只是希望......大人量力而行。
“容和,不如你随朕去禁苑的蓬莱楼享用午膳。”孙骁说道,“今日朕还请了你的弟弟孙良与其妻。贵妃本是要来,可她动了胎气尚在休息。卫轩朝亦来了,可他要去看望胞妹,朕与你都别被他们耽误。”
“陛下仁厚。”孙鹿缇起身,躬身虚声道。
她在后跟随着皇帝,走了两步,孙骁忽地起身,她垂首问道:“陛下,何事阻扰?”
“没事。”孙骁的语气,就像春水一样温柔。他所站在的门外春意盎然,光也柔和。
而孙鹿缇所站立之处,背后是门框内黑漆漆的华阳殿。
“只是,朕赐给你的......”孙骁抬手提示道。
孙鹿缇回首一瞥,提起了裙子,不徐不疾地跑回去,跪下拎起了轻轻的鸟笼。
季初垂首而立,站在门口,低头望着她,面容无动,甚至稍带怨气。
孙鹿缇躬身道:“容和失礼了,还望陛下恕罪。”
禁苑位于平阳宫城的北面,紧邻着后宫。帝王观赏林麓池沼,采摘桃柳,围场狩猎。
孙鹿缇依稀记得,她在禁苑东边母后常去的紫菱阁,紫红的木槿花旁,一石下,埋了一酒。当时她才八岁,父皇还很仁爱,母亲的音容笑貌亦是常见。那是一漆画鹿罐盛满的葡萄酒,系上了父皇在她生日时所赠的雕有凤凰的玉佩,而长带亦是母后最华美的紫色丝带。木槿为她提着灯笼,她躲过禁苑的看守,从后宫跑到这里,为的就是禁苑是父皇常来之处。在木槿所提灯笼的烛光下,她把儿时的阖家幸福埋在了松软的土下,萤火虫飞到她的小小发髻上,照亮了她唇角的盈盈笑意。
仿若一个遥远的梦。
孙骁的娇子走到东边。
“容和,你许久未来禁苑。”孙骁道。
孙鹿缇远远望见前边是一排柳树,春意渐深,柳枝吐了芽,越发鲜青了。
“亭台楼阁,确有变化。”孙鹿缇答道,“紫菱阁.....被改成了紫烟居?”
她的脚步瞒了下来,连宦官都回头警惕地盯她。
那丛紫红的木槿花,已经变成了紫牡丹,地下的酒,也不知何处去了。
紫烟居不再是简朴雅致的风格,而是雍容华贵极致,熏香遥远可闻。
“容和好奇,如今此处居住何人?”
孙骁高高在上,一言不发。季初低声回道:“是入宫还不久的周妃,娘娘偶尔会从后宫搬过来小住。”
紫烟居三字,在日光下显得琳琅满目,居高地俯视着她。孙鹿缇低下头,唇角勉强露出一笑:“陛下,这紫烟居修缮得极佳,雍容华贵,更衬得周妃娘娘国色天香。”
孙骁的侧容因光的投射而模糊不清,只闻他似乎轻轻笑了一声,埋在了宫人喘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