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的水汽还未完全散去,玛格丽特便裹着浴袍走下楼梯,湿漉漉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她原本只想回房间休息,可一股诱人的香味从餐厅传来,像一条无形的丝带,轻轻牵动着她疲惫的身体,步伐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她推开餐厅的门,灯光柔和地洒在餐桌上。路德维希已经坐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双结实的手臂。他的坐姿笔直,透着严苛的冷峻,却又因这份随意的装束显得少了几分距离感。他抬起头,目光淡淡地落在玛格丽特身上,语气平静:“一起吃吧。”
玛格丽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犹豫片刻。她其实一点也不饿,白天的羞辱像一道紧锁的枷锁,压得她连胃口都无法张开。然而,她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路德维希将盘子推到她面前,语气依然平静:“Ossobuco alla milanese。(米兰式炖牛膝肉)”
玛格丽特愣住了,惊讶地抬头看着他。他的意大利语发音出奇地流利。那熟悉的名字勾起了她脑海深处的记忆,像一道细碎的光,透过厚厚的阴云洒在她的心头。
“你喜欢吗?”路德维希问,声音里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期待。
玛格丽特低头看向盘中的菜肴。嫩滑的小牛膝肉,浓郁的酱汁散发着肉桂与柠檬的香气,旁边搭配着一圈金黄的藏红花烩饭。香气扑鼻,让人不禁感到一阵温暖。
“我……我没吃过。”玛格丽特低声说道,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羞涩,“我家里买不起小牛肉和藏红花。”
路德维希微微挑起眉毛,安静了一瞬。他的目光依旧沉稳,但玛格丽特分明在其中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柔软。他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牛膝肉,递到她的盘子里。
“那就试试吧。”他说,语气低沉却温和,“你是米兰人,这是你们的特色菜。”
玛格丽特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叉子,轻轻地将一块牛膝肉送入口中。柔软的肉质在舌尖融化,酱汁的香气在口腔中绽放,烩饭的微甜与香料的细腻将这道菜推向了极致。她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遥远的教堂钟声,闻到了家乡街角面包房的香味。有一次妈妈过生日,全家一起去了Porta Genova火车站附近的一家餐厅。他们点了炸鲈鱼、比萨饼、意大利面和炖菜,还额外点一份带藏红花烩饭的炖小牛膝肉,肉的份量很少,全部给妈妈吃了。当时爸爸承诺,以后她或者弟弟过生日,也能吃到牛膝肉。
“很好吃。”她轻声说道,声音却带着哽咽的颤抖。她低下头,试图掩饰眼中的湿意。
“小时候,你的父母没带你吃过这些吗?”路德维希问,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试探。
玛格丽特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父亲总是说,有更重要的东西要买。他认为生活中的享受是奢侈,食物只是一种必要……后来,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路德维希没有再追问,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他看到她低头切下一块烩饭时,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努力掩饰某种情绪。他举起酒杯,轻轻晃动了一下,深红色的酒液在灯光下散发出琥珀般的光芒。
吃到一半,玛格丽特抬头问道:“少校,你的意大利语说得这么好,是在哪学的?”
路德维希从容地抬起眼帘,嘴角微微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除了这些食物的名字之外,我根本不会意大利语。”
玛格丽特愣了片刻,然后捂住嘴笑,“但是你会说法语。”
“军校的时候学的。容克家庭的教育很严谨,法语是必须要学会的。” 目光重新回到她的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调侃,“当然,我的法语比不上你。”
“法国人对口音特别挑剔,他们甚至会因为一个词的发音嘲笑你。”
“那你就得比他们更挑剔。”路德维希轻轻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让人意外的轻松。
玛格丽特抬眼看着他,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置身于某个平凡的夜晚,像普通情侣那样共享一顿晚餐,聊着无关战争的琐碎话题。然而,她知道这不过是错觉。她和他终究都不是普通人。他是侵略者,而她是这座城市里的流莺。
她收回视线,垂眸看着盘中剩下的食物,手指轻轻摩挲着银制餐刀的把柄。
“少校,你真是个奇怪的人。”
路德维希微微侧头:“为什么这么说?”
玛格丽特抿了抿唇,最终只是轻轻地笑了一下,拿起酒杯,与他轻轻碰了一下杯缘。
“因为你会为一个女人点一盘她从未吃过的家乡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