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景看到转过头来的朝野,有过一瞬间的后悔。
朝野今天的情绪看起来不太对劲,就像一朵被雨浇得有些蔫了的白莲,虽然依旧傲然挺立,却阻挡不住有些下垂的花头。
他不禁反省,他为何要莫名地跟了朝野一路,明明前面看朝野的背影,就知道朝野情绪不佳,默默注视不够,还忍不住打破朝野那低沉的状态呢?
难道他白景很能给朝野带来点积极阳光的能量吗?
前面他那些回忆所带来的灰暗就够罩他自己一头了,如今他又叫朝野是想两个被情绪搞得垂头丧气的人互相取暖吗?
朝野不知道白景的想法,他只知道他转过身来,看到白景第一眼的想法是,今天他心情不怎样。
他头一次看到这人如此没有生机,什么算计,圆滑,都通通被丢到了一边。
哭着张脸,像是要寻求安慰的蹭主人的宠物蛇。
毫无毒性,无害又惹人怜惜。
于是朝野问:“不高兴?”
真的话不对题,白景跟他说好巧,他说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这着实惹人生厌,所以白景站到了他的身边,回了他:“嗯。”
说来这不开心的源头是他想起了朝野的那句话,才会牵扯出后面的那一串回忆。
倘若较真,朝野算得上是罪魁祸首。
既是罪魁祸首,自当他要承担自己的坏的情绪。
白景为自己的袒露找了个绝佳的理由。
朝野看了他一眼,滑动了轮椅,跟他淡淡地说:“陪我走走吧。”
白景走到了他的身边。
这家餐厅外围的风景很好,现在季节又恰好到了秋天,银杏和枫叶都红黄了大半,在秋风的引导中,打着旋的就跟着风落了下来。
银杏在一侧,枫树又在另一侧,树枝繁茂,在空中交错,红黄相接。
飘下来的落叶在地上也不分你我,挤在在一起,如织如画。
他们沉默地在这两排站着的树中行走着,认识几个月以来,这是白景难得的没有去到朝野的身后推着朝野,而是与他并排。
不过本来朝野这轮椅就足够功能齐全,不需要推也不会让朝野伸出那高贵的手来转动,只需按下按钮就行。
之所以以前一直以来白景推着,都不过是为了不僭越而已。
但今天的气氛,朝野足够纵容着白景,他觉得自己是能够在一条宠物小蛇不高兴时提高一点兴致来哄一哄的。
朝野暗自这样妄想着,完全不知晓自己的不在状态已经被白景看了个分明。
这不是他狂妄自大,而是朝野这人向来隐忍成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原来今天的他,也如同蔫巴的花朵,形容不好。
他敲打着自己的轮椅,试图着开解这条尚还弱点满身的小蛇,他说:“怎么,遇到了什么事?”
他的语气是难得柔软。
白景在他身边走着,看着那些欢快的滑着弯的下来落叶,不答反问道:“你有过什么狼狈的时候吗?”
“因为残疾的不便带来的狼狈。”
这话问的朝野一愣,他出身富家名门,从未会有人当面问他这事,毕竟碍于身份,不管背后有何说道,当着他的面都不会提起。
于是,残疾,众所皆知也仿佛无人知晓的明显的特征,就这样,变成了只要他不想起就好像存在的存在。
不过也只是一愣,朝野不是会自欺欺人的人,虽然周围人都不提,他也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体确实异于常人。
白景如今问出来,他虽然不愿意提及,但是也没有不满。
既是不高兴,就有在他这儿不守规矩的权利。
但朝野的本能大于了他自身的思考,他在回答白景的回答以前,先揭出了让白景低落的缘由,他说:“何真闹脾气了?”
不需要白景肯定的回答,朝野支着下巴继续说道:“身体不便自然也会行事不便。”
他看起来漫不经心,随意而从容。
白景侧过头,低下眼睫,看着朝野。
朝野没看他,看着前方,他抵着下巴,随着回答,回忆起从前。
他并不是天生就能淡定面对任何事的,不管他当年再怎么成熟,也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幼孩。
面对他的断腿,他刚开始无法面对,白天黑日,都只能挣着那双眼,空洞地与天花板长久地对视着。
无法自抑地恨着林珍,恨着朝盛,恨着自己逝去的母亲……恨着这世间的所有。
那时他的脾气尤其古怪,又好强,又软弱。
一方面强装出一副镇定样子,装作泰然自若的样子,逼迫自己面对事实,想着就算腿断了也抵挡不住自己是个优秀的人,一方面又不住地天天祈求,妄想有一日醒来,发现前一久发生的事都只是噩梦一场。
那段时间他一直浑浑噩噩,面对着林珍每日送来的药和补汤,全都倒了,甚至将碗砸碎。
任何被朝盛与林珍请来的任何按摩医生,让他学会适应残疾的医生都被他赶走。
他拒绝接近任何承认自己腿残疾了的证据。
后来,他是为什么突然改变的呢?
应该是很久之后的一天了。
他偶然听到了朝盛和林珍的争吵,听到了林珍撕心裂肺的一声:“放我走,放我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