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福花楼,是一家著名的糕饼店,所制京式翻毛月饼,酥皮细、薄、脆,与百果馅料同嚼,糯软香甜,闻名遐迩。
掌柜姓鲁,五十上下,中秋这日一大早,他便刮了胡子,修剪头发,穿上新作的长衫,收拾得很体面,领着手下一个年轻的店员,提上包装好的月饼节礼,来到了督军府门前。
何太太今天也起得早,秋露未干,她带着小瑶,正在园子里预备铰几支开得正好的菊花插瓶。
门房通报后,家里的侍役就领着人进门了,鲁掌柜时常往达官显贵家中送节礼,最懂规矩,进门就微微颔首,目不斜视,待到近前,略抬起一点脸来,鞠了一躬,满含笑意地说:“太太好。”他身后的年轻店员抱着礼盒,跟随掌柜一道规规矩矩地鞠躬。
何太太早放下了剪刀,和气地说:“你好。”
又说:“刚才说什么,是孟元让你来送节礼的?”
鲁掌柜笑道:“是了,厉小姐昨日就下了订单,嘱咐说今早的头一炉月饼,要送来府上给太太品尝,今日是中秋节,月饼换了新的包装,瞧着也多些节下的喜气,您看。”朝身后招招手,店员便上前来,将月饼捧高。
何太太一看,那礼盒包得极精美,明纸彩锻,颇有巧思,心里很高兴,说:“这孩子真是有心了,小瑶,快接下去。掌柜,孟元常在你家订节礼?”
鲁掌柜说:“太太说得对,每逢节下,譬如端阳的粽子和蜜糕,重阳的栗子糕,还有年节的各样零嘴,厉小姐都是在小店订的,一直都很照顾我们生意呢。”
何太太微笑说:“看来你们家的东西是很好的,过节大早上跑一趟,辛苦了,喝杯茶再走吧。”
鲁掌柜忙躬着身子说:“谢您太太厚爱,只是小店事忙,还有几家客人的礼要送,实在不敢耽搁。”
何太太‘哦’了一声,点头:“也是,你们的生意要紧。”
便让人给了他二人一人十块钱的赏,鲁掌柜还好,那年轻店员一下得了半月的薪金,兴奋得脸都涨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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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姿公馆的侍役佣人们,正在打扫庭院。
廖明霁答应了何太太,晚上要过去何宅团聚过节,而且要带上柴叔,既然是过节,索性让留守的侍役佣人们也松快一天,不仅给了节下的赏钱,还发话给叫一桌席面送来,连自家的厨房都不用操心,让他们好好过节赏月,这样一来,大家都喜气洋洋的。
忽然有一位店员上门来,说是给廖先生送节礼。
自从那天在车上谈过之后,厉温珣自认和廖明霁的友情更进了一步,想到他身边并没有家人可以团聚,他们姐弟也要去舅母家过节,不方便邀请他,便也准备往北姿公馆送一份礼去,作个意思。
但福花楼的节礼,一向是传统而贵重的,适合用作长辈们之间的往来,除了姨妈和舅母家,厉孟元往交好的太太小姐处都送了一份,却不太合适用来送给廖明霁。
思来想去,他偶然看见报纸上的广告,原来首都近几年,因为洋人洋货越来越多,出现了不少中西结合的店铺,其中有一家,不仅传承老字号的鲜肉月饼,还别出心裁地推出了诸如三文鱼月饼、巧克力月饼,还有一种黑黢黢的竹炭月饼,五六样奇怪的馅料,总包成一盒,主打花样百出。
想不把这事弄得太郑重,送这样俏皮的礼物,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柴叔听了门房通报,忙去把礼盒接了进来,径直往书房过去。
廖明霁有一些事务要处理,听见柴叔敲门,随口说了一句‘进来’,便仍专注在手里的文件上,过了好半天,没听见说话,才奇怪地抬头。
柴叔把双手背在身后,脸上看起来很神气似的,不远不近地站着。
廖明霁少见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好整以暇地眨了两下眼睛,问:“手里拿的什么?”
柴叔不答反问:“少爷,你知道城里有一家做糕饼的店铺,叫芙蕊洞吗?”
廖明霁:“不知道。”
柴叔又说:“芙蕊洞的中秋节礼,好像和别家不太一样哦。”
廖明霁把视线文件上,“不是跟你说了,那些人送来的节礼,你看着帮我记下来,回一份就行了。”
柴叔从鼻子里很轻地哼了一声。
廖明霁见他又不说话了,有点好笑地重新抬起脸,“干什么?”
“‘那些人’送的东西不要紧,”柴叔慢悠悠地说,“‘有些人’送的,大概是很要紧的。”
廖明霁顿了一顿,忽然反应过来,从座位上站起了身。
柴叔看他神色大变,唰地一下站起来,心里可叹又好笑,也不打哑谜了,忙上前几步,把手从背后伸出来,将那盒古里古怪的节礼给他家少爷奉上:
“拿走吧拿走吧,温珣少爷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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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中茂汀路上,连排的小型别墅当中,有一幢外墙刷成漂亮的粉蓝色,看着很与众不同的,是唐意如的家。
唐家舅母本姓管,和前夫离婚之后,顺带和娘家的关系也几乎断绝了,带着女儿住在这里,过上了自由自在的日子。
厉家三姐弟拎着节礼登门时,管太太刚把一些果品备好,见外甥们来了,欢喜地说:“哎呀,来得这么早!快来快来!”
三个人很乖地依次叫舅母,管太太不由分说,往他们手里各塞一把果子,摁着他们坐下喝茶,一边往楼梯上喊:“意如!还不快下来!你表姐和表弟们来啦!”
厉孟元很怕被舅母强行投喂,站起来说:“我上去找她。”
管太太说:“不用不用,你吃你的。”又仔细打量她脸上,笑吟吟说:“今天这脸上打了一点红,看着真漂亮,有精神。”
厉边珣在旁边,听见说,就把脸伸过来看,笑得很开心:“她不是天天都这么漂亮吗?”
管太太说:“她是谁?没大没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