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韩谌在林樾的陪同下回了趟C市。似乎怕他不够死心,林樾甚至帮忙联系到了承明的校长,听筒里的男声再清晰不过地表示:
“沈一筠同学上个学期末已经办理了转学手续,具体原因,学校方面并不清楚……”
挂断电话,林樾看着沙发上垂首不语的人,满腔冷言冷语,最终还是咽了下去。只是移开目光,发出叹息般的一声:“够了吗?”
韩谌一声不吭。
当天晚上,母子俩坐上了回A市的飞机。
那之后的记忆韩谌尤其模糊,也许是因为,不是在A市的医院就是B市,不是西医就是中医。
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右手还是老样子。阴冷潮湿的天气,掌根处总是会隐隐作痛。
其实只要精心看护,按时康复,日常生活并不会受影响。退一万步讲,哪天需要打架了,别用右手就行。
如果韩谌不再需要弹钢琴,这点伤算得了什么呢?
看的医生越多,尝试的治疗手段越多,韩谌心里那一簇渺茫的希望就像风中摇曳的残烛,只剩最后一步——
在全国各地奔波了三四个月,眼看收效甚微,林樾订了去美国的机票,她联系了那边几家著名的康复医院,好几个医生看到韩谌的诊断结果,表示可以来医院做个详细的检查,确定后续的诊疗方案,只是,成功治愈的几率很低。
无论如何,只要有一丝希望,她都得带着韩谌去试一试。
可韩谌这次没再答应,只说:“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说完,他放下手中的书,起身去了琴房。
琴房的门轻轻合上,不一会儿,隔音很好的房间里传来微弱渺茫又断断续续的钢琴声。
不过须臾,重归死寂。
林樾泪眼朦胧地坐在沙发上,好半天,她若无其事擦去眼泪,站起身,朝阳台走去。
十月末的一个晚上,路麟打来电话。
他爸怕他在大学跟人合租不习惯,在学校附近买了套不大不小的公寓。路麟在新家折腾了快半个学期,还不满意,又买了一堆没用的东西摊在客厅。
跟韩谌视频时,路麟正坐在一堆纸盒子中间,客厅灯火通明,他灰头土脸地冲对方笑着招手:“兄弟,最近怎么样?”
韩谌躺在床上,只开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打在脸上,显得不怎么精神,恹恹回答:“我挺好的。”
路麟难免担忧:“这才几点啊?你是刚睡还是刚醒?”
韩谌调亮灯:“没,我就躺一会儿。有屁快放。”
路麟这会被骂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他。
元宵节那晚,他见韩谌那样固执,一肚子脏话憋在肚子里,没等说呢,对方就挂了,气得路麟一口老血差点吐出来,汤圆都没再跟他妈一起包。
路麟气得牙痒痒,好久没再理他。
后来听林阿姨说,韩谌从C市回去后状态一直不太好,希望他能跟他多聊聊。路麟再无奈再恨铁不成钢,还是主动找对方破了冰。
可就像林阿姨说的一样,哪怕字里行间好像跟以前没什么区别,路麟心细如发,还是觉察到了,比之以前,韩谌的话少了很多。
随着时间的推移,韩谌的心里就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似的,愈发寡言少语。
路麟知道,不是因为钢琴,就是为了那个人。只是再巧舌如簧,他也无法轻而易举地谈起这两件事。
临出国前,赶在暑假的尾巴,路麟犹豫迟疑了很久,还是去了趟A市。他没有办法再坐视不理,任由韩谌独自困在牛角尖里不肯出来。
林樾和白老师知道他要来,尤其惊喜,热情地招待了一通。吃完饭,她们借口有事,把空间留给了两个年轻人,拿着车钥匙出去了。
韩谌默不作声收拾好餐桌,端来水果零食,跟路麟并排坐在沙发上。
或许是不想显得太过没话说,韩谌打开了电视机,问:“要不要看电影?”
路麟无所谓,他心思又不在那上边,随便挑了一部点开播放。倒是韩谌,也不管是什么绝世大烂片,目光专注得可怕。
路麟被他再明显不过的逃避姿态气得直冒火,拿起桌上的荔枝边剥边消气,直到内心足够平静了,他才缓缓开了口:
“你在家休息了一个多月了吧?之后有什么打算?”
韩谌神色不变,眼睛半点舍不得从屏幕上离开:“走一步看一步吧。”
路麟忍了忍,更进一步试探:“我听阿姨说,她联系了好几家美国的医院,你什么时候去看看?我过几天就飞去那了,你也跟我一起去呗,我爸给我买了房子,你要是来我那,咱俩还能住一块。”
韩谌没回答,只是站起身,重新换了部电影:“刚才那个不怎么好看。”
路麟跟着冲上前,关了电视机。
韩谌的动作随之一滞,愣在原地。
路麟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已经长得很长,额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他低垂着头,任由他怒火滔天地看着他。
路麟突然想起来他第一次见韩谌。
那天下午元旦晚会排练,他打完篮球刚回来,连衣服都没换,急匆匆跑到后台,递给罗箐一瓶热牛奶。
罗箐没接,站在舞台侧面,饶有兴趣地看着台上正在弹钢琴的男生。路麟警铃大作,作为艺术学部的负责人兼小提琴手,他还从来没有遭遇过如此敌情。
罗箐看了一会儿,见他也在看,说:“弹得很好吧?”
路麟不以为然,冷哼一声:“一般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