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净秋想了下说:“我说可以就可以。”
“那我记住啦。”祁宁欢喜地答应了,也没去想为什么施净秋不让他那样说话,只知道凡是姨娘说的,那便都是对的,他只要记着就好了。
随后的年岁里,祁宁从施净秋那里听了不少有关他母亲的事,既有她早年在富田村里的凡人生活,也有她入空山派后的修行逸事。后者令他心驰神往,但因暂不可及,他便把心思先放在了前者上。具体的做法便是他常会主动往山下跑,跟着那些农民们插秧割稻,晒谷碾米,能学的都学了个遍,也都学得不差,像是随了他母亲。而施净秋也没闲着,她给各家各户都做了纸人偶,特别是家中人口不足的,她会多关照一些。人偶不像人那样灵活聪慧,但能帮些简单的忙,因而深受村民们的喜爱,也让施净秋更得这些人的爱戴。
除了农家之事,祁宁也随施净秋去各地村县办些杂事,诸如保家安宅,驱邪除妖之类的。这附近未有道行高深的妖魔鬼怪出没,祁宁也就没机会经历什么太大的波折。几年来他见过的最厉害的妖怪也不过是只接近半人高的□□精,但因其不曾伤人,只把见到它的人吓晕过,施净秋便没有下死手将之除去,而只把它赶去了没有人迹的深山之中。
借着这些个杂事,祁宁从施净秋那学来了有关施术、画符、布阵等诸多事宜,就差自己亲自上阵比划一番了。他未入修行之道,没有灵力支撑他去做到那些事,便只能把施净秋说过的话都先清楚地记下来,以备来日。
学习剑术是祁宁唯一早早就能做的事,再高超的剑法也得人把招式都先比划会了,之后才要与修为相结合,借助灵力使其能被施展出的威力更上一层楼。
怀空剑是空山派也是祁家祖传的剑法,施净秋从祁宣那学来了,便将其传授给了祁宁。他有心修习,天分也不低,最开始学的时候恨不得一天里就把所有招式都学会了,再等有修为在身的那天一跃成为天下有名的剑道高人,惊艳世人。当然这些都只是他的幻想,现实中的他很多时候只能在他姨娘的木剑下被抽得嗷嗷乱叫,毫无反抗之力,至于修为,那更是连半点影子都没见着。
来小娄山的日子一久,施净秋日渐察觉到了一件事,经数月的观察后她才在某一天将其真正地点明了。那天她陪祁宁练完剑,说完了他练习时的不足与进步后突然把话一转,问他:“你是不是看不上山下的那些人?”
“姨娘这话何意?”祁宁满脸疑惑。
“我见你每每随我下山,见过了那么多的人,和谁都能说上几句,那些人当中不乏与你年纪相仿的,也有和你一样喜爱剑术的,可我却从未见你和他们在见过第一面并谈了许多话后再去主动与人往来,所以我便问了方才的那句话,你当作何回答,我只听实话。”
听了这些,祁宁握着刚挥舞过的木剑,拿它轻轻拍在自己的腿上,眼珠子乱转了好几圈后才说:“可能,是有那么一点?但我觉得也不能这么说,我只是想着我以后是要去追求成仙长生的,不适合与那些寿数短暂的人走得太近,免得将来会为此所困。”
施净秋知道这便是他的真心话了,于是又对他说:“你可知就算是修士的寿命也会因人的机缘不同而分长短,除非你此生不与任何人往来,否则你所言之事于你便不可避免。”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其实连祁宁自己都说不上来,反正他就这么答了,也不觉得自己现有的与人相处的方式有何不妥,转脸就和人嬉笑着换了话题。施净秋放任了他这样,因她认为他有这种想法还算合情理,于他也不算多大的坏事,由着日子照旧过了下去。
据祁宁所知,他的父母和他姨娘都是在八岁前后开始能感知到天地灵气,单他知道的最晚的也不过十一岁,可转眼间他都快十二岁了,下月便要过生辰,他却仍是连一丝灵气都感知不到,更别说是引气入体了。
对此施净秋也在暗中为他着急,可她一次次地确认过了,等到他生辰那日,她终于想通了,有件事不仅是祁宁,就是她自己也想错了,错得不该,错得没有道理。
过了生辰那一晚,祁宁去找施净秋说话,看起来忧心忡忡的。他和她说:“姨娘,我近日总梦见些不认识的人,那些人非说我断了祁家的根基。尤其是昨晚,那一个个的看着都气得不行,指着鼻子骂我丢了老祖宗们的脸面,这可如何是好?”
施净秋听完定在了那一会儿,而后像是也生气了,声音都比平常大了些,她说:“断根基?这是什么胡话!你又没去找个男人过日子。空山派没了就没了,下回你就让入你梦的人都来找我,由我来会会那些人,能有多大的本事,竟缠着个小孩说事。”
“好啊,那我下次就这么说”祁宁笑着说,“不过姨娘前面说的找个男人过日子是什么意思?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到过,这是叫什么,断袖?”
“你看的什么书?”
“忘了。”
那天两人到最后都没有说起为何会有这样的梦,之后的几个月里祁宁也像是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他依旧勤于练剑,日日不落,大有要将怀空剑学成的架势。
直到有一天,施净秋突然找不到他了。两人平日里并不总待在一起,有时十天半个月见不上一面也不奇怪。那日是盛暑天,施净秋本是暑热不侵的,可午后在屋里忽然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燥热,同时又觉得这屋子好像阴冷了些,便起身出门去了。
她见院中无人,空荡荡的,就去敲了祁宁的房门,却不闻有人应答。她原想着人可能是在午睡,正要走开,但一想到自己今日的异常便召了个小纸人溜进屋内替她瞧瞧。这一瞧可坏了,屋中竟也无人,也不见有什么纸条留下,她便赶紧忙起了寻人的事。
天气炎热之时,祁宁向来是喜欢待在阴凉之地的,再说他平常惯爱独来独往,不太可能有谁能让他顶着烈日跑下山去说话玩闹。施净秋为此拿出了十二分的专注,先把眼前的这些屋子都给找了个遍,可还是不见人影。就在她准备出门去寻时,那种怪异的阴冷感又涌上心头,拦住了她的脚步,让她转头去了个已经去过的地方,那里还落了一处她未到过之所。
万幸,她在地窖中找到了冻晕了的祁宁,见他气息尚存,将他从黄泉路上带了回来。一天一夜过去,祁宁醒来,浑身不得劲,见屋外天色昏暗,屋内点着灯,床尾坐着一个正闭目养神的人。他认出了她,想要唤她,可嗓子约是冻坏了还未好转,便只咳出了两声,倒也把人给吵醒了,眼看着她坐近了些,并抬手召来一碗温水让他喝了下去。
待祁宁喝完了水,施净秋扶他躺了回去,又在他额间试探了下,收回手后才轻轻地开了口说:“地窖虽凉快,却不是个纳凉的去处。”
“我去那不是为了纳凉的。”温水润过了嗓子,祁宁得以张口说道。
“那是去做什么?”施净秋问他。
“我……我在一本书上看到有人在绝境时顿悟,学会了一直没能学会的招式,从此本领大涨,成了很厉害的人。”
听着他的回答,施净秋一阵无言,而后说:“书上的话不可尽信。”
“……知道了……阿娘。”
施净秋耳力很好,听得分明,便对他说:“我是你姨娘,别叫错了。”
见祁宁许久不言,只是低垂着眼,她又说道:“我记得你从前与你娘很是亲近,早些年还会缠着我说关于她的事,怎的这几年我却很少听你说起她了,你是不再想她了吗?”
祁宁还是没有看她,但回了话:“起初那些年是很想的,后来慢慢地就没那么想了,但我心里还是记挂着她的。姨娘一直都很想她,是吗?”
施净秋应了声是,良久后又同他道:“等你身子好全了,我再教你新的剑招。”
“好。”祁宁回完话就把眼睛闭上了,他得好好养身体,不能再让姨娘担心了。他也会继续学习剑法,依然心怀期盼,只是以后应该就不会再这么执着了。
对于那一声或有心或无意的称呼,施净秋当时并未想清楚自己为何要那样明明白白地将其纠正过来,但她后来想清楚了,她需要他叫她姨娘,来时刻提醒她与他之间的关系。她要两人中间永远隔着些什么,以此作为自己的退路,因为她不想再活着粉身碎骨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