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宁被他的反应逗笑了,突兀的笑声和严肃的场合格格不入:“这么说你们两个人还挺像,看来我把他接来你身边是对的。”
他们的交谈没有下篇,结束工作的库茹盖特插了进来:“你喜欢这种场合吗,伊戈留沙?”
他并没有回答。
库茹盖特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出对孩子的鼓励和认可:“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以后是多久。
他不知道。
再后来,尤利娅阿姨的精神状态彻底稳定,她甚至还会和他谈论儿时的趣事。库茹盖特随着岁月渐长而变得耐心,脾气好了不少,常常微笑,不过他野心依旧,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残忍如淬毒冰刃,只让继任者接替了一半的位置。三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各自组成家庭,并且有了孩子。帕宁也年老回到故乡,阿列克谢则一直陪在身边,阿列克谢代替了帕宁的工作。
至于他,外界称他是政坛的后起之秀,让人羡慕的闪亮新星,说他前途无量,风光无限,形容得比影视剧情还夸张。
一看到这种东西,伊戈尔便觉得尴尬搞笑,看到了就让阿列克谢撤掉,极端到在搜索引擎上一点信息都查询不到。
他偏爱在关于家庭暴力和中亚人移民的争议前停留很久,开始倾听,然后为之花费口舌和精力,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金钱。
有时候,伊戈尔也感觉与其做个职业说客,不如学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取悦自己,“挥霍”财富,当个名副其实的慈善家。
总之,眼下的一切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幸福。但他还是喜欢往别人不在意的角落里投去视线,四顾茫然,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在家族的弥撒仪式上,他看着烛火摇曳,灰烬燃烧而起,扑进冰冷的空气中,流淌的烛泪慢慢凝固。
一场又一场雪出现在他的世界,无数片雪花曾落在肩膀上,已数不清多少次,他用手轻轻拂去。
一个冬天又一个冬天过去,一年又一年过去,几乎没什么变化。他的生活如同家族的弥撒仪式一样,一贯老套单调,让人觉得无聊枯燥。
“谢尔盖。”
“好久不见,老板。”
日暮时刻,两人的对话发生了。
伊戈尔只是抬头扫了一眼,然后又继续望着窗外冰封的涅瓦河河面,一只手懒散地搭在边牧犬的脑袋上,看上去并不忙。
谢尔盖是普利鲁奇尼引荐来的人,金融天才,颇有资历。
谢尔盖第一次见到未来的老板时,惊叹于对方神色里散不去的忧郁。真是矛盾,他的新老板明明比想象中还要年轻,目光却黯淡枯朽。恰好,谢尔盖这个人还是秩序的破坏者,喜欢打破稳固的平衡。
每次他都尝试打破新老板身上的这层铜墙铁壁,他坚信上帝不会辜负每一个坚守初衷的信徒,更不会辜负他。
凝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谢尔盖连连称赞:“雪景很漂亮啊——第一场雪,可以许个愿,说不定会实现。”
“从什么时候起,你也开始相信这种谬论了?”
有什么值得许愿。之后的几个月全是白茫茫的一片,生机全无,漫长的冬季没有尽头。
“早知道有人会这么说。”
“老板,你很不快乐。”他看着伊戈尔说,“我说的是实话,你需要承认。”
谢尔盖叹了口气,没有执着于争辩,而是纯粹、毫无目的地祝福道:“那么祝愿在下一年的初雪中,您能遇到开心的事。”
“祝您,愿望实现——”
恍惚中,谢尔盖的言语令伊戈尔愣怔。
已经很久没人跟他说过这句话了,连他自己也不说。
谢尔盖投以微笑,藏不住的得意显露在脸上:“你这样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见。”他惊讶的表情还挺精彩。
后半句谢尔盖没说,以伊戈尔的理解力和敏锐度,应该能听懂。
紧接着,谢尔盖的注意力全落在眼前空荡荡的办公桌上,一束白色郁金香静静地躺在上面,他发自本能地捧起那束鲜花,暗叹美好的事物是值得珍惜的。
他兴致勃勃道:“老板,你看这束鲜花,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本想说一束鲜花直接放在办公桌上并不合适,很快便会枯萎,他刚好带了一个足够雅致的花瓶,可以把鲜花放在花瓶里,没想到伊戈尔的一句话使他的微笑和整个人都凝固住了。
“缺失了生命的鲜活。”
……
“提到十年前,我突然想起来那档家庭节目。什么狗屁家庭类节目?!要是现在的我回到当初,早把这该死的违规违纪节目全部封禁了,再把幕后主使揪出来。”
“还挺可笑,我和因诺肯季算是费劲千辛万苦,我们两个人当初觉得自己可聪明了,以为提前知道了规则,只要欺负别人,让别人在镜头里出丑,被揭露或者制造出丑闻的事自然不会落到我们头上。结果最后自己家还是搭进去了,现在想想,真是得不偿失。”
尼古拉和因诺肯季最初采取末尾淘汰制,先欺负看着最人畜无害的伊戈尔,后来轮流欺负剩下几个人。
季米特里摁灭手里的烟,“中途,还被伊戈尔识破了。”
因诺肯季也参与进来:“我们也得感谢它。如果没有它,我们也不会成为朋友。”
“它还让过去的我们明白,哪怕我们拼尽一切,最后在幕后的强权下只会撞得粉身碎骨。”
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不会消失,他们势必打破桎梏。
尼古拉继续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说起来,叶卡捷琳娜她现在成了一个画家,是我们当中唯一一个实现梦想的人。”
“我记得特别清楚,季米特里你梦想成为演说家,演讲稿写得天花乱坠。伊戈尔喜欢地质学,天天念叨着去远东研究冻土层和怎么种土豆。纳塔利热爱心理学。反正因诺肯季你想做什么我忘了,但我最简单,我想做个甜品师。”
因诺肯季眯了眯眼睛,慢悠悠道:“……纳塔利,我好久没见过她了。”
“听说她前几年出国了,是死是活也不知道。”
尼古拉的背脊抵向椅背,以一种慵懒随意的姿势瘫坐,饶有兴致地调侃:“喂,伊戈尔,别生气了。你那个住在隔壁的宝贝邻居找到之后,也让我看看呗。”
说完,尼古拉端量起伊戈尔的神色。
果不其然,被点名的他停止了撑着下巴发呆放空的状态,投来极其反感的目光,像是有人打扰他的美梦,搅去好不容易酝酿的困意。
他看向地板上流淌的红色液体,它们几乎快渗进地板的缝隙里,再意有所指般看向阿列克谢。
“叫侍者过来清理。”他停顿了一秒,继续评价道:“太难闻了。”
讨厌酒。
整个过程中,神情淡漠疏离得像是拎酒瓶砸人的小插曲没发生过一样。
直到四周重新升腾起一种诡异的寂静,伊戈尔才开始拒绝孩子一般的尼古拉,感叹尼古拉的恶趣味真是一点都没变。
冷漠的回答让尼古拉死心:“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