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
她的声音又低了下去,带着点自我剖析的涩然,“我从来没有……没有遇到过……像你一样的人。” 这话说得极轻,像一片羽毛落下,却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是坦白,也是退让。
“所以那天……” 她微微撇开一点视线,似乎无法长时间承受方默眼中越来越浓的震惊和探寻,“惹你生气了……” 最后一个尾音轻轻消散在空中。
“……希望你能原谅我。”
话音彻底落下,教室里喧闹的背景音仿佛瞬间远去。方默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巨大的暖流猛地击中!那点盘踞在心底、因被拒绝而产生的微小冰凌,在高筝这磕磕绊绊、却每个字都分量十足的道歉和解释面前,瞬间被冲击得轰然碎裂,消融得无影无踪!
鼻子一酸,眼眶毫无预兆地发起热来。喉咙里堵得厉害,好像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急切地想要涌出来。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那汹涌的情绪化作丢脸的呜咽。原来……她听到了那句傻乎乎的反问。原来……她一直都知道那天的拒绝伤害了自己。
“至于饭盒……” 高筝似乎被方默眼中弥漫的水汽弄得有些无措,目光又落回到那两个饭盒上,像是在寻找一个安全的依靠,“我……我带回家洗干净。”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声音里带着一种笨拙却又郑重的保证,“明天,再带来……还给你。”
一段话,长长的一段话,字字清晰地从那张薄唇里吐露出来。这几乎是从她们相识以来——不,甚至可能比之前一周方默听到高筝所有话语的总和还要长得多!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对抗着她习惯的冰冷外壳,带着最原始的、笨拙却又无比珍贵的真诚。
高筝说完,便又微微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情绪,只留下微微泛红的耳尖暴露在晨光里,像两块温润的粉色玉石。她似乎在等待审判,又像是耗尽了所有表达的力气。
方默死死咬着嘴唇,强忍着那股汹涌澎湃的鼻酸和喉咙里的哽咽感。几秒钟前还盘踞在心头的酸涩和失落,此刻全被一股更大、更暖、更滚烫的热流冲散、替代。眼前这个一向冷若冰霜的同桌,此刻在她眼中,竟显得有点陌生,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可爱?
像一只初次探出洞穴、小心翼翼又笨拙地放下防备的大型猫科动物?那副努力组织语言、最后还窘迫得耳朵通红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冰冷和疏离?
一丝温热的水意终于没忍住,冲破了方默死死防守的眼眶。但她并没有哭泣,反而用力眨了眨眼,将那片水汽压了回去。一个灿烂的、带着释然和巨大满足感的笑容,像初生的朝阳,猝不及防地在她脸上绽放开来!
高筝那番磕磕绊绊却字字千钧的话语,如同冬日里骤然涌出的温泉水,带着令灵魂都微微发颤的暖流,瞬间融化了方默心头残留的最后一丝委屈和失落!
心脏像是被注满了轻盈的氢气,“噗”地一下飞升到了云端!那点憋闷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涨潮般汹涌而至、无法抑制的巨大雀跃!她死死咬住的下唇终于松开,甚至因为用力过度留下了一小排浅浅的牙印,但这丝毫阻挡不了她脸上骤然炸开的、如同初升朝阳般灿烂夺目的笑容!
心底那点酸涩的冰凌,此刻早已被这份迟来的、笨拙又无比郑重的道歉蒸腾成了暖融融的喜悦水汽,将整个心田都熨烫得服服帖帖,热乎乎、胀鼓鼓的。原来被人在意和道歉的感觉这么好!好得让她忍不住想原地蹦两下!
所以,当那句代表着巨大转折的“……希望你能原谅我”落下的瞬间,方默几乎是立刻——像一只终于解除了封印、重获自由的小鸟儿一样——轻快又响亮地回应道:
“没事啦!” 声音清脆得像是摇动的银铃,带着百分百的真诚和不容错辨的欢快,眼角眉梢都弯成了极喜悦的弧度,“我原谅你啦!”
那笑容干净、坦荡、不掺一丝杂质,仿佛之前那小小的失落从未存在过。
但这还不够!原谅只是第一步!方默心里那股汹涌的暖流和此刻蓬勃的冲动,让她立刻进行了下一步的“友谊宣言”,而且说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那——” 她拉长了调子,身体微微倾向高筝那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亮得惊人,闪烁着不容拒绝的、纯粹的热情光芒,像在宣布一个重大决定,“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是好朋友了哦!”
她语速飞快,仿佛生怕慢一点对方就会反悔,根本不给高筝任何消化和反应的时间。这句“好朋友”,带着方默式独有的单方面认定和一往无前的热气腾腾,像一颗滚烫的小太阳,不由分说地试图包裹住旁边那位尚未完全解冻的冰山美人。
宣言已立,行动立刻跟上!方默的目光“嗖”地一下落在了高筝放在桌角的那两个小熊饭盒上。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高筝指尖的温度,以及她刚才那个“会洗干净明天带来”的郑重承诺。
怎么能让“好朋友”自己洗饭盒呢?!这完全不符合方默心中“好朋友”的定义——好朋友就应该互相照顾,尤其是在这种小事上!
于是,她的动作快得像一阵风。不等高筝有任何表示,方默就伸出手,以一种保护珍贵物品的姿势,把属于高筝那个饭盒和自己那个还带着一点食物香气的饭盒一起,迅速揽进了自己怀里!
“饭盒给我!” 她宣布道,带着一种“包在我身上”的、小当家似的豪迈感,甚至还腾出一只手,调皮地拍了拍胸脯,“我带回家一起洗!” 好像这不仅仅是一个清洗餐具的简单任务,而是身为“好朋友”必须履行的、无比神圣光荣的重要职责!
那句“以后咱们就是朋友了!是好朋友了哦!”像一道滚烫的热流,带着方默特有的、不容置疑的生命力,重重地撞进了高筝刚刚解冻却依旧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
方默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此刻正盛满了毫无保留的热情和一种近乎天真的笃定,仿佛宣布“是好朋友”就如同确认“太阳会升起”一样不容置疑的自然法则。
高筝的心口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朋友”两个字轻轻撞了一下,漾开一圈细微却陌生的涟漪。她微怔地看着方默近在咫尺、洋溢着无限喜悦和期待的眉眼,那双眼睛干净得像初雪消融后的溪水,没有丝毫虚假或试探。
【好朋友?】
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温暖,也太过沉重。在她过往的认知里,“关系”需要漫长的时间、精准的尺度、严密的衡量,以及永远清晰的距离。绝不是像眼前这样,由一方单方面、带着灼人的温度、不由分说地盖下烙印。
她的思维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宣布短暂地冻结了一瞬。拒绝吗?在对方刚刚原谅自己道歉的时刻,在对方眼中那片纯粹喜悦的光芒下?这太不合时宜,也太……残忍。
而且,内心深处那片刚被小小饭盒和一句道歉焐热了一角的冻土,似乎并不排斥这份横冲直撞的“命名”。
看着方默那样斩钉截铁、意气风发的宣告模样,好像如果她此刻敢摇头,对方就能当场炸毛再和她冷战一个月……高筝微不可闻地吸了一口气。
行吧。
她说……是好朋友……
那……就是吧。
这个念头极其浅淡、甚至有点无奈的滑过脑海。
【嗯。】
高筝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与其说是同意,更像是一种面对强势宣告的、习惯性的沉默退让。一个极轻的单音节词几乎是从喉咙深处无意识地逸出:
“……嗯。”
声音低得如同耳语,瞬间淹没在方默后续欢快的话语里。
她并没有完全理解这“好朋友”意味着什么,也远未准备好扮演一个合格的“好朋友”。但这短暂的、被动的接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令她排斥?甚至……看着方默那副得偿所愿、仿佛全宇宙最开心的模样,高筝内心那片永恒的冰层,竟悄然裂开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透进了一缕细若游丝的光。
她还没来得及细品这丝细微的感受,方默就已经风风火火地把话题引向了更实际的“操作”——那两个小熊饭盒!
那两只小动物在她眼里还带着暖意的轮廓,还承载着对方那句“带回家洗干净”的承诺。然而,方默的速度快得惊人!
“饭盒给我!” 伴随着清脆的宣布,像一阵席卷糖果的小龙卷风,方默已经闪电般出手,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姿态,将属于高筝的那个饭盒——连同她自己的一起——牢牢地、小心翼翼地揽进了臂弯里!
高筝那声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我自己可以洗……”,硬生生被这突如其来的“掠夺”堵回了喉咙里。她只感觉到自己放在桌角的饭盒被一股温柔却坚决的力道“夺”走,连带着她指尖那份刚焐热了一点的、仅存的“可以做点什么”的微弱存在感,也被一并抽离。
她静静地看着方默像护着宝藏一样抱着两个饭盒,脸上焕发着一种“包圆大业”完成后的无上荣耀感,仿佛清洗这两个承载了早晨所有微妙交流的小盒子,是什么极其神圣光荣且非她莫属的伟大使命。
这种被彻底“照顾”的感觉……陌生得令人无措,没有反感,甚至……在那丝无措之下,心脏深处某个长久沉睡的、几乎要被遗忘的地带,被这毫无保留的热忱笨拙地触碰了一下,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酥麻?
【……行吧。】
高筝的指尖在桌下悄然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她说是好朋友……
她说要一起洗……
那就……由着她吧。
阳光透过窗棂,勾勒出方默怀抱饭盒、笑容灿烂的侧影,也勾勒出高筝安静坐在一旁、眼帘微垂、嘴角牵起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极淡极淡、几乎消融于光影的无奈纵容。
这样……好像……也还不赖?
内心那片无人涉足的土地上,一粒名为“允许”的种子,被这温暖的龙卷风,悄然吹落
阳光正好,落在她微微发红却笑意盈盈的脸颊上,落在她怀里那两个象征着早晨风波和最终和解的小小熊饭盒上。
新的“朋友”关系,似乎就在这充满烟火气的“洗碗权交接”仪式中,生涩又热切地,悄然开始了它的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