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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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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阳殿,烛影摇红。纱帐低垂,琉璃灯盏一盏盏燃起,火光在鎏金的雀纹屏风上跃动,如翎羽微颤。香炉中升起缕缕檀烟,将殿内氛围熏得宛若梦境。

邓绥跪在织金团花的茵褥上,脊背挺得笔直,掌心沁着冷汗。

珠帘后传来环佩交击的清响,伴着懒洋洋的鼻音。一道修长的身影缓步现出,凭几后坐着的,便是周贵人。她虽贵为嫔御,却久居昭阳殿,隐有“后位将立”之势。

她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却已练就一身贵气。眉心点翠,一笔黛青衬得那双眼生得明润如波,唇色殷红如胭脂初破,腕间却盘着一物,赫然是一条细长的小青蛇,通体莹绿,蛇信轻吐,竟缠绕在她镂金的镯环上,如活物化饰,摄人心魄。

“抬头。”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天生的倨傲与懒怠。

邓绥闻令仰面,直视那张端凝如画的面容,心中却比方才掖庭嬷嬷的冷眼更觉压迫。

“听说你懂天星?”周贵人倚着牙几,金护甲轻挑起她的下巴,凤目微眯,“那你替本宫算一算,今年腊月,会不会下雪?”

她的语气轻佻,似漫不经心,实则每一个字都暗藏锋芒。

这是一道杀机四伏的试题。若她应“必雪”而天不降雪,便是欺君罔上,诳语乱象;若她否认而年终霜雪如期,又是无能浅学,欺凌宫中智名。

邓绥眼睫微颤,却在此刻忆起,那枚铜匜之下,除了“肇赠绥”五字,还微刻有一幅星图图轴。北极五星之外,赫然有一粒偏东的“客星”刻痕,正对应她梦醒之时看到的永元七年天象——轩辕十四星旁,客星作赤。

她轻吸一口气,平声道:“妾观天象,轩辕十四有赤气贯其侧。依《天官书》所载:‘冬见赤星,大雪盈野’。恐今年腊月,当雪满洛川。”

此言一出,珠帘猛地一颤。

周贵人原本半倚的身子倏然坐直,袖中青蛇似感惊动,蜿蜒着躲入她臂中,那柄金镯随之一抖,轻响如丝。她盯着邓绥,片刻沉默,忽然低笑一声,带着细密审视的意味:

“郑众果然没看走眼,你,果然有几分胆色。” 她话未说完,殿门外骤然传来疾响的脚步,连带着宫墙外巡逻侍卫的刀鞘亦碰撞作声,惊醒了堂中人。

只听“扑通”一声,一名年幼宫女慌不择路地扑跪于地,连连叩首:“娘娘!娘娘不好了,陛下往昭阳殿来了!已过承明门,快了!”

室内登时一片静寂。

邓绥清晰地看到,周贵人的指节瞬间绷紧,素白如瓷的手指悄然掐进了掌心,连指上的鸳鸯戒环都被扣得咯咯作响。

下一瞬,周贵人脸色一变,语声凌厉:“带她走。”

她不再带半点戏谑或矜持,语调陡然森冷,仿佛方才那个带笑挑唇的贵人从未出现过,“从后殿绕出去,倘若撞见圣驾,小心你们的狗命!”

两个宫婢连忙上前,一左一右将邓绥架起,脚步急促地往回廊疾奔。

风卷起她发鬓,窗纸晃动,琉璃灯盏一盏盏熄灭,昭阳殿的夜陷入濒临暴风的沉静。

而就在她们越过玉阶的瞬间,耳畔传来一道温润而不容置疑的男声,从前殿方向响起,带着年轻帝王的意趣与若有若无的探问:

“朕方才在梧桐影中,似见一羽凤鸟栖枝……可有人见?” 那声音清亮如玉,直入骨髓。邓绥心头一震,回头望去,只见殿前玉台,灯火未明,却已有龙影近身。

她知道,那才是真正的风暴之眼。

细雨潺潺,掖庭回廊,在青石板上绣出一层薄纱般的水迹。邓绥被宫女一路拽行,穿过回廊与垂花门,天青色的深衣早已湿透,衣摆贴着腿脚,如沉泥般拖曳着步伐,仿佛每走一步都踏进风雨翻覆的深宫棋局。

“快些走!”领路的宫女急得几乎失声,“若是陛下撞见——。”话音未落,前方骤然传来沉稳整齐的脚步声,一队羽林军士持戟而至,玄甲在雨光下泛出森然冷光,宛如夜幕中的乌鸦展翼。

“是陛下的仪仗!”宫女惊惶失色,一把将邓绥推入假山背后的阴影。

邓绥后背重重撞上湿滑的岩石,寒意直窜入骨。她勉强稳住身形,透过假山缝隙望出去,只见一柄雕金曲柄的华盖缓缓移来,伞面上绣着金线日月与辰宿,竟在细雨中熠熠生辉。

伞下之人着素白常服,腰间束着青玉带,步履轻稳,玉佩在行进间叮咚作响,声若清泉击石。

那是汉天子,刘肇。

邓绥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比想象中更瘦削,肩颈修长,额角清隽,肌肤白得几近苍凉。俊朗的五官宛如刀刻,唯眉眼间透着一种与年纪不符的冷峻与决绝,像是少年天子身负的那副龙脉重担,早已把柔嫩的心血炼成了兵刃。

就在他步过假山时,脚步忽地一顿,视线投向那株枯死的梧桐。

“……那株梧桐。”他的声音轻若呢喃,却令邓绥心中一紧,那正是她藏身的所在。

“陛下,雨势渐急。”郑众适时撑伞上前,声音一贯恭谨,“周贵人尚在昭阳殿候着。”

刘肇却微微抬手,示意众人止步。他独自走至梧桐下,指尖缓缓拂过粗裂干枯的树皮,雨水顺着他的袖角滑落,在树根处汇聚成一汪微澜。

“奇怪……”他低语,语气近乎自语,“朕方才明明……看见树上有影。”

“叮——”一滴雨水正巧滴落在邓绥袖中的铜匜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声响,如破局的信号。

刘肇倏然回身,目光如箭。“谁在那儿?”

郑众也随之暴喝:“大胆!何人在此潜伏?”

宫女脸色煞白,跪倒在地,欲拉邓绥伏身谢罪,不料被湿滑的石角绊倒。邓绥一个踉跄向前扑去,天青色的衣袖在风雨间铺展,如仓皇振翅的鸟影。

却在将要触地前,被一只骨节分明、温凉有力的手稳稳托住。一股龙涎香混着雨气扑面而来。邓绥抬眼,只见那双瞳仁极浅的眼睛,如雨后光中的琥珀,正静静映着她的惊慌。

“陛、陛下恕罪!”宫女几乎磕破额角,“这是新入掖庭的家人子,奴婢正要带她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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