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她没有让青晏替她处理伤口。
她只是站在医馆门前,将那块浸着血的官府除妖令静静放在门前台阶上,转身离去。
次日清晨,青晏开门看见那块令牌。
他沉默了许久,并未将它交给官府。
他只是将它擦拭干净,小心地裹在一块麻布中,藏入医馆的药柜最深处,夹在一本《伤寒杂病论》与《黄帝内经》之间,不声不响。
他没有问她为何杀人。
她也从未再提。
她曾在夜里站在医馆对面的屋檐下许久,望着那扇始终未曾落锁的门。
她的伤口已经结痂,手中刀早已重新铸好,锋利如初。
她可以离开了。
她应当离开。
可她不想走。
她想开口问他:“你为何救我?”
可她又怕听见的答案又是那句“你有伤,我便救。”
那太像一句义气使然的善行,而非……因她本身。
她不是人。
不是这人世间所谓的“常客”。
她自懂事起便是“宿命使者”,行走在世间,为那些扭曲错乱的命轨“清理因果”。她杀妖、杀人、杀神、杀灵,从不留情,额头的印便注定着生生世世,孤绝无依。
她从不是谁,也不该为谁停步。
可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在受伤时本能地往长街走。
往医馆去。
往那个灯火温柔、话语不多、总在门边等她的人身边走。
那日雪夜,她又一次而来,肩上中了一支追魂箭,箭尾缠着金丝,乃是皇族天器,伤极难愈。
她靠着门板滑坐而下,眼前昏黑一片。她以为他今夜不会再开门。
可那扇门,依旧如旧日一样,被一双温暖的手打开。
“我来迟了。”他低声说,蹲下身。
她很开心,却已没力气表达。
他小心拔出那支箭矢,鲜血溅出,她剧痛难忍,但却只觉得有微凉的手指轻轻抚过她额间,似要拭去她印记上的血。
她终于开口:“你知我是谁吗?”
青晏顿了顿,“知。”
“那你为何还——”
“因为你在我门前。”他说得极轻,却极清楚,“我若不救你,便没人再救。”
她愣住。
那一瞬间,她终于低头,看向自己那冰冷无情的手。
那手已不再只是握刀,也曾被人温柔包裹过,为她包扎、为她敷药、为她抚去眉心冷咒。
她忽然想知道他的名字。
可又不敢问。
她怕知道后,便再难离开。
后来,雪融,春临。
她依旧偶尔受伤,依旧走到医馆。
青晏从未问她伤从何来,从不提她额上的印记。
有时他甚至会为她熬一碗汤药,味苦,却暖。
有一次,她忍不住说:“你医术这么好,却困在这条偏街。”
他淡笑:“我曾去过很多地方,但总有人回不到这里,所以我留下,等他们归来。”
她看着他,眼底有光在动:“你在等人?”
他不语,只低头熬药。
“若那人永不归呢?”
他抬头看她,语气平静:“那我就一直等。”
她那一刻几乎想说出口——
“那若我一直来,你会不会……也为我留?”
可话到唇边,她终是笑了笑。
只道:“药有点苦。”
他轻声答:“下次我煎的甜一点。”
有一天,青晏夜里出门,归时天将拂晓。
他一进门,就看到门边整整齐齐地放着一包药材和一封字条。
字条却只写了一句话:
——“若你有一日不为我开门,我便不再回来了。”
青晏坐下,一字一句地看着那行字,沉默良久。
天色将明,他将那字条焚于灯前。
默念一句:“你回,我便开。”
她杀意再未泛起。
不是因为其它,而是她心中某种埋藏极深的“冷”,正在被那盏灯火慢慢融化。
原来,杀意可以止于温柔。
她也可以不是宿命的刀锋。
她,也可以只是一个会疼、会流血,会站在雨中等门开的人。
只是她不知道——
那扇为她开的门,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为另一个“她”开过一次。
那人,叫小钰。
而青晏,不只是医者。
他,是镜阙外宫的守夜人,记得所有宿命沉浮,却永远不言。
因为他知道,温柔,本就是一种最深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