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循之定然是知道,马上的狄玉仪前所未有地畅快,才由着本能去追随那道身影。谷怡然既是问梁颖瑜,也是问自己:“才经丧亲之痛,便几乎可说是孑然一身地抛下婚事、前往南明,这不正是了不得的勇敢?”
梁颖瑜被点醒,又觉拧着的劲一时散不了。谷怡然便再接再厉,“不是颖瑜说的?郡主很好,我也不差;我既不差,郡主自然也好。”
“你绕来绕去说什么呢?”本就脑子打结,这一句直叫梁颖瑜嗔怪,她稀奇道:“怎瞧起来好似是我对樊循之情根深种了,怡然何时竟看得如此开?”
“说不准颖瑜真是心动不自知?”谷怡然揶揄完,果被梁颖瑜挠了痒。这招对她并不管用,她却仍然笑个不停,梁颖瑜被她牵连,可算开怀。
“颖瑜,樊循之心悦郡主,自然是因她值得。”谷怡然话里绝无掺假,“他于我无意,既非是我不够好,更非是他眼无珠,至多没有相携的缘分。”
“况且世上多的是樊循之,郡主这般坚强的女子却实在少见。”谷怡然说,“执着于樊循之陷入怨愤,还不如与郡主成为知交来得叫人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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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玉仪没同樊循之道别,才拴好马,便进院换上干净衣裳。南明见她拿了脏衣,想接去晚些同洗,狄玉仪摇头,等不及似的,自去打水取盆,直接将衫裙浸入凉水之中。
衫裙才同皂角一起泡上,狄玉仪便径直翻出裙角,手上用力搓动起来。扎眼的土褐色很快消失,在它之下蔓延的浅色印记,却如原本就在那似的,再如何用力也清洗不掉。
其实拿远些便看不见了,但狄玉仪已不用看,便能记起它的颜色。浅淡到几不可见的黄褐,像是将新生出的嫩叶透光去看……让人想起呈浅淡麦色的樊循之手上的皮肤。
他用那只手牵自己穿越过拥挤的市集、拨开过刺人的草木荆条,也推着自己去买乌孙马、拿过也许用不上的小铲,更拾起过她正在清洗的裙摆。
狄玉仪手上动作停了。
等在一旁的南明赶紧问道:“发生何事了?”
她说:“我今日瞧见零陵香了。”
“这不是好事吗,郡主为何不开心?”南明问完,去看她望着的那块污泥,“郡主放心,到时烧些热水泡一泡,轻轻一搓便没了。”
“很明显?”
“什么?”南明一时没反应过来,“泥点儿吗?几乎看不见了呢。”
狄玉仪其实是想问,她眼下是否怏怏不乐得很明显。转而一想,自己这般反常举动,就差大喊一句“今日有不愉之事发生”,南明哪能看不出来?
索性没答这话。
狄玉仪不再费力,将手中衫裙草草过水便晾晒起来。裙身对腰折挂在晾衣绳上,便是凑前去看,也再难发现其中污迹。她决定将其置之不理,否则越是显得在意。
经南明提醒,才知自己急于洗去的、只是些并不顽固的泥点子。可她方才的焦急模样,直像是衣物上染了油垢,一时片刻不作处理便会束手无策似的。
樊循之提裙的手、几经周折带她去找灵香草,还有他随口说出却一针见血的那些话……通通都叫人触动得,好似此生皆忘不了。
可真的忘不了吗?
狄玉仪再清楚不过,便连父亲母亲的面容,都得时时回想才能确保清晰如昨。遑论与樊循之相关的那些事?它们实则与裙摆污泥也没什么两样,只需寻常置之,该换时换、该洗时洗,便是这回不散,下回再洗也就散了。
裙摆上的泥印,想是连三轮清洗也熬不过去。而樊循之,不过是比它顽固些,甚至不到固不可除的地步。狄玉仪打定主意,无论此后樊循之作何态度,只不理会就好。
她照常去金风堂,严阵以待樊循之出招,然此后三日,他一次也未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