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玉仪惦记着樊月瑶说的话,待能自如行动,便要约她去裁秋装。谁知樊月瑶的兴趣早已换过好几轮,现下她盯上的,是萍水庄的莲蓬。
莲花池内,莲蓬不知何时几乎全部熟透,唯余三五莲花稀疏散落各处,尚在盛放。
“怎么样,玉仪姊姊?我瞧着今日日头便觉毒辣,此时正宜喝上一碗银耳百合莲子羹。”她眨着眼望向狄玉仪,“采莲吗?”
望着那双圆润杏眼,狄玉仪哪里还有不答应的,“我瞧着也是,那便采吧?”
于是只三两下,外围莲蓬便被两人采完。余下那些够不着的,狄玉仪不作他想,打算换上宽松布衣下池去采,被樊月瑶险险拦住。
“姊姊莫急。”樊月瑶说着转身,瞧见正走过来的谷家兄妹,“真是盼什么来什么!”
“谷大哥,采莲啦!”她给兄妹两人一人递上一个新鲜莲蓬,却只招呼谷展怀干活,“谷大哥且先吃,我这就喊樊循之同你一起。”
狄玉仪当她要回金风堂,谁知她径直走向前后院相交处,隔着萍水庄与金风堂共用的那堵围墙,铆足劲儿大喊:“樊循之!”
喊足三声,那边才传来回音:“叫魂呢!”
“过来采莲!”樊月瑶交代,“记得给谷大哥带身可换的衣裳!”
“不去!”回绝未带犹豫。
樊月瑶却丝毫不急,她料定樊循之至多磨蹭一刻钟——人固然来了,少不得对她絮叨一番:“什么时候方能明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池子尚淹不到你腰腹,自己下去会如何?”樊循之嘴上嫌弃地厉害,不等谷展怀换好衣物,已然脱下木屐准备下池。
狄玉仪一把拽住樊循之手臂,没让他踏进去,“不若还是我自己来吧?”
力道竟还不小。
樊循之垂眼去看,她的手背已因用力过头显出红润。他没急着挣,总觉稍不注意,不是将她手腕拧伤、便是将人一起带进池子,“怎地,无淤泥上身不够你洗?”
“……兄长也说了,池子浅,一点污泥不算什么。”
樊循之先将人往回带两步,才去松那只始终不肯放的手,“倔什么?池子是浅,也小。有这拉扯的功夫,我已摘下许多。”
他对着樊月瑶手中剥好的莲蓬一指、一勾,她便识趣地将其捧过来。谁知樊循之并不去接,兀自将狄玉仪垂下的左手拽至身前,拇指在手腕处一用力,她手掌便平摊开来。
“往上放,发什么愣。”樊循之示意樊月瑶。
“喔,给玉仪姊姊呀!还道你要吃完再下池呢。”樊月瑶恍然大悟,将莲子尽数倒进狄玉仪手心,“姊姊快试试,可新鲜了!”
“听见没?快试试。”樊循之从狄玉仪手心拨走一颗莲子。再使力时,已不是狄玉仪能顽抗的,“要那么多泥人做什么?”
樊月瑶在一旁卖乖:“多谢兄长!”
到南明以来,狄玉仪还是头回听樊月瑶正经喊他兄长。池水没过樊循之膝盖,他叫樊月瑶莫要腻歪,一直走至莲池中心,水便漫到大腿中部。
樊循之采莲时,似乎只是随手一捻,细长叶柄便被直直斩断。狄玉仪边望着他的动作,边尝一颗莲子,的确新鲜甘甜、很是清爽。
“放心吧,玉仪姊姊。也只有干脏活累活时,他才像个兄长。”樊月瑶跑去屋中搬来几把交椅,招呼狄玉仪和谷怡然坐下,“一年到头可没几次这样的机会,我们等着便是!”
狄玉仪起初很不自在,似在自己家中使唤初次来访的客人做活。待一颗颗莲子下肚,岸上的谈天嬉笑、便同池中人在莲叶间穿行的声音一起,成了似零陵香一般的安眠物。
她歪靠着交椅,以个极不舒适的姿势睡着了。
醒时,午间日头最烈的时候尚未到来,她不曾睡上很久……或许池子当真是小,曾心心念念的采莲光景,才会一睡便轻易过去。
采莲的人早从池中出来,双腿淤泥都不知何时洗去,樊家兄妹已不见踪影。双眼迟缓地适应光亮,谷怡然坐去阴凉处,只谷展怀尚默默无言站她面前挡去日晒。
狄玉仪一愣,察觉他装扮与往日不同。一改简洁利落身着宽袍大袖,腰间垂下玉佩、还别着一把木扇……晃眼一看,便好似樊循之问过自己的“温文尔雅”。
狄玉仪敛神向他道谢,他轻咳一声别过头去,道:“郡主客气了。”
这时樊月瑶出现在院门,遥遥说:“莲子羹好了,快叫醒——玉仪姊姊醒了便好。快来,不然樊循之要将你们那份一起吃了!”
她再次跑没了影,狄玉仪同谷家兄妹往金风堂走去。
只稍作留心,谷展怀有意无意望向自己的眼神,忽也明了起来,实不知此前怎一直未觉。狄玉仪心中叹气,在金风堂院外喊他:“谷大哥,我同怡然有话要讲,不若你先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