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月瑶照旧是最先来的那个,“玉仪姊姊,可是樊循之又同你讲了什么?”
她重新聚起笑来, “月瑶放心,未曾。”
樊月瑶将信将疑,忽见她手上物事,“玉仪姊姊既买了马鞍,便是会骑马了?改日定要同来西郊跑马!”
“自是好的,只盼大家莫笑我骑术不精。”狄玉仪点头答应,忽而将话拐回樊循之身上,“你兄长似乎很懂识人?”
“就知道他又在胡吣。”樊月瑶一脸果是如此,“他整日里只觉天下人皆在装腔作势,唯他遵循本心。”
等谷家兄妹来了,樊月瑶便问他们:“怡然姊姊、谷大哥,你们可还记得初登东孚山那次?”
提起这事,谷展怀笑出声来,边往前走边说:“自是记得,循之那会儿尚没我高,站在山顶仿似即刻便能出家。”
他仍是记得樊循之的“豪言”:天地广阔,世人渺小。实在不该困于愁绪,自当如父母所愿,循心而为。
谷怡然也摇头笑道:“那时谁能想到,往后他竟桩桩件件皆做到循心而为。”
狄玉仪犹疑片刻,问道:“既如此,他为何没早叫父母取消同我的婚事?”
“如何没有。”这会儿隐约已能窥见旧庙庙顶,樊月瑶一兴起,便将连谷家兄妹也未曾听过的往事抖出来,“就他十五生辰那天,金风堂不是闭门谢客?”
“樊循之自觉是个大人了,该有为自己婚事做主的权力,便急哄哄去找爹娘讲,结果被爹揍到三日没能下床。”
狄玉仪低声说:“……竟是如此。”
“所以说,樊循之哪里懂什么识人。”揭完樊循之的短,樊月瑶才想起狄玉仪攥紧车帘的手,赶紧打个补丁,“玉仪姊姊这样好,他不还是眼睛长去头顶?”
“讲什么喜欢最洒脱、最勇敢的女子。”樊月瑶嗤道,“依我看,全天下最洒脱的人便是他,他合该与萍水庄的叔伯们一道做孤家寡人。”
她拉着狄玉仪和不知怎么也愣在原处的谷怡然,三两步挤到前方,“祭礼要开始了!”
*
大鼓响,酒肉香,龙狮齐舞,祭酒焚香,主祭人大呼一声“拜!”,庙里庙外尽皆闭目合掌,祈求丰收。
狄玉仪撼于众人虔诚,目光转去烟雾缭绕的青瓦木柱,直至回过神来,似与庙内神像对望。名讳未知的神像并不威仪,它沉寂无声,像在问狄玉仪因何不拜。
合掌前最后一眼,不知怎落到樊循之身上,他站在正对神像的位置,一改懒散,收敛全身傲气。
若是循心,怎又拜神?
狄玉仪未有此类经验,只好反复默念“风调雨顺、来年丰收”,她分出一念去想樊循之身影,不知神像是否要怪她不够诚心。
祭祀结束,孩童急燎燎去分食庙内贡品。它们皆由各家精心准备,既能尝鲜,味道也好。尝过这一席,五日后的土地庙,仍能见到这群孩童身影。
此时冲在最前头的,那时仍在最前。
樊月瑶特意等他们选好各自位置,才去拣了些好拾取的。她一边摊开手掌供大家取用,一边对着这些垂髫小童摇头,“真是不够稳重。”
“便是年年都念上一句,也改不了你从前比他们还着急的事实。”樊循之撷走她手心最后一块糕点,极熟稔地往前大跨一步,躲开樊月瑶重拳。
“同他生气,便是气到下次立秋也不够的。”谷怡然拦住樊月瑶安抚。
旧庙后是大片草野,此刻最是葱郁,山峦遥遥绵延在更后方,以至这片草野像是辽阔无边。狄玉仪终是说道:“循之兄长不像是信神信佛之人。”
“不过是多求一份安心。”樊循之的气闷总散得快,“南明便是所谓‘风雨时若,百谷丰茂’之地①,外人知,南明百姓更知。他们最希望这份福瑞能长长久久持续下去。”
“原是这样。”狄玉仪望着草野中独自挺立的木亭,“该向循之兄长抱歉,方才是我过激,辜负兄长好意。”
“你这是肯认下我说的话了?”
狄玉仪浅笑未语。
“便说你犟。”樊循之抱臂,也想学她模样只笑个浅淡的弧度,然那弧尖终究愈发往上扬起。
“随你。”他以下巴点向狄玉仪望着的木亭,“无名亭。你若实是不想在人前伤怀,便去那里。一趟不够便去两趟,总有一日能得豁然。”
“百试百灵?”
“灵丹妙药。”
“大傻被你养在哪里?”
“它就爱在院墙下乱窜——说了我不曾养它!”樊循之咂声,暂不与她计较,“五更时便是它将我吠醒,真未辜负它大傻的名头。你未曾听见?”
“……是,我昨夜睡得熟。”倒不全算假话,五更时她正困在梦魇,自然称得上是“熟睡”。
樊循之似是不甘只自己被吵醒,慨然道:“确然很熟,吠了好些时候。”
“好呀樊循之?被狗吠醒竟好意思诈我一顿早食?”这次樊循之未能事先预料,背上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晨间出门两掌落在左边,巳时归家一拳落在右边……狄玉仪摇头展颜,今年立秋,除去热闹,或也算得了另类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