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树影在墙上摇晃,像一场无声的皮影戏。程越从钱包最里层取出一张对折的纸,边缘已经起毛,泛黄的纸面上透出褪色的字迹。
"我母亲去世前一周写的。"他轻轻展开信纸,"从没给任何人看过。"
林教授像被按了暂停键,伸出的手悬在半空。程越将信纸小心推过桌面,实验室的顶灯照出那些歪斜的字迹——有些笔画突然扭曲,像是写字时突发肌阵挛留下的痕迹。
越儿:
当你读到这封信时,妈妈可能已经分不清茶杯和药瓶了。但有些事永远不会混淆——你爸爸每天清晨帮我梳头时哼的歌,你六岁那年用零花钱给我买的止痛膏药,还有我们一家三口在初雪里堆的那个歪鼻子雪人。
你爸爸总说,爱不是烟花般的热烈,而是像他工作室里那盏长明灯,日复一日地亮着。这些年他放弃晋升机会陪我复健,半夜跑遍药店找特效药,从不让我看见他疲惫的样子...这些细碎的坚持,比任何誓言都珍贵。
妈妈最骄傲的不是在钢琴大赛取得过多少冠军,而是教会你如何去爱。记得吗?你小时候时总抱怨爸爸太宠我,后来你发现他每次给我喂药前都会先尝水温——爱就藏在这样的细节里。希望未来你也如同你的父亲一般,用这样的细节对你心爱之人。
记住,越儿,生命会消逝,记忆会模糊,但真正活过的爱永远存在。就像你爸爸常说的:有些东西,值得用全部去守护。
永远爱你的妈妈
"我父亲最后悔的"程越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不是没有辞去工作照顾妈妈,不是花光积蓄治病...而是在妈妈还认得他时,没有多留下些共同记忆。"
他指向实验室角落的电脑,屏幕保护程序正循环播放他与姜浅柠的合照:"现在轮到我做选择了——是冒险一试留住这些,还是眼睁睁看着它们一块块消失?"
林教授跌坐在转椅上,老花镜滑到鼻尖。二十年前车祸现场的画面突然浮现——程父血肉模糊的手仍紧握方向盘,将生的可能完全转向副驾驶座。
"您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程越苦笑,"我发表过6篇癫痫相关SCI论文,却治不好自己;我记录姜浅柠每个微表情,却可能忘记她的样子。"。
林教授的手指微微发抖,镜片后的眼睛泛红。他沉默片刻,嗓音沙哑地反问:"那你知道对我来说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程越抬头看他。
"我研究癫痫三十年,没能救回庆峰的爱人……现在,却要把他的孩子、我最好的学生,亲手送进试验舱。"林教授摘下眼镜,指节抵住眉心,像是要压住翻涌的情绪。"我这辈子最恨无能为力,可偏偏……"
窗外,飞蛾的翅膀在玻璃上扑出细碎的声响,像某种无声的催促。
程越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却坚定:"林叔,您教过我,医学的进步从来不是靠等待奇迹,而是靠人一步步往前走——哪怕踩着自己的血。我爸当年选择把方向盘打向自己,不是因为他想死,而是因为他相信活着的人能替他走更远的路。"
他直视林教授的眼睛,目光灼亮如淬火的刀。"现在,我不是您的试验品,我是您的战友。您不是在牺牲我,是在给我一个机会——既为了我自己,也为了以后不会再有孩子看着父母忘记自己,不会再有爱人隔着玻璃窗却碰不到对方。"
林教授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某种酸涩的东西。
"如果……如果出现不可逆副作用……"
"那就是我的学术贡献。"程越的声音斩钉截铁,"至少能为后来的患者排除一条错误路径。"
林教授长久地凝视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不,现在是个有着钢铁意志的男人了。他想起程越第一次跟他进实验室时好奇的眼神,想起他大二发作后坚持复健的倔强,想起在毕业典礼上为他拨穗。想起他在姜浅柠面前才会露出的柔软表情...
"三个月。"林教授最终妥协,声音嘶哑,"如果三个月内记忆测试没有改善,立即退出试验。——但前提是实验小组和伦理委员会都同意。"
程越郑重地点头,小心折起母亲的信。就在这时,实验室门被轻轻推开,姜浅柠站在门口。手里端着咖啡,她看着一地的陶瓷碎片和两个男人通红的眼眶,瞬间明白了什么。
“伦理委员会批准我担任独立观察员,仅记录程越的生理指标,”。"她将托盘放在生物安全柜里,"但不得接触药物数据和治疗方案"
林教授看着她胸前的临时访问证,突然问:"你舅舅知道吗?"
姜浅柠的手指在消毒液瓶上收紧:"源恩药业已签署防火墙协议,我的名字不会出现在任何研究文件里。"
程越的监测手环突然亮起黄灯——心率升至112次/分。姜浅柠立即握住他的手腕,拇指精准按压在内关穴上这是她摸索出的止颤方法。
林教授看着这对年轻人,突然理解了程越的决绝。
姜浅柠只是更紧地抱住程越,像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保护起来。
"我会每天记录他的反应。"她抬起头,眼中闪着倔强的泪光,"即使不能正式参与。"
程越长久地吻着姜浅柠的发顶,像是要把这一刻的温存刻进骨髓。当他转向林教授时,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湿意:"谢谢您...为我破例。"
老教授突然背过身去,假装整理实验台。窗外的飞蛾终于找到缝隙闯入实验室,绕着灯光疯狂旋转,投下变幻莫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