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附属医院第三会诊室的空气凝固般沉重。椭圆会议桌中央的投影仪将程越的脑部影像投在幕布上，不同颜色的标记线勾勒出异常活跃与抑制的脑区。姜浅柠坐在旁听席最边缘的保密协议签署区，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伦理委员会特批的黄色观察证别在她衣领上，上面印着"严禁发言"的红色字样。她的目光不断在专家们凝重的表情和程越平静的侧脸之间游移。翻开会诊资料时，她的手指在《利益冲突声明书》上停顿——那份她三天前主动提交的文件里，明确列出了舅舅康源恩作为源恩药业董事长的职务。

"请看冠状位fMRI（3T磁场强度，TR=2000ms）。"影像科主任调整图像，海马体CA1区表观扩散系数降至320×10??mm?/s，符合神经元损伤表现，"记忆编码期间，右侧海马体激活不足，但左侧杏仁核过度活跃——这种分离模式非常罕见。"

功能神经外科的齐主任推了推眼镜："结合病史，我认为是迷走神经刺激器与脑外伤共同作用的结果。"他调出程越锁骨下脉冲发生器的参数记录，"电流通路可能因头部撞击发生偏移，异常刺激边缘系统。"

"但为什么只有人物记忆受损？"精神心理科的年轻女医生质疑道，"患者的程序性记忆、学术能力完全保留，这更符合**解离性遗忘障碍**特征。"

林教授突然插入："程越，回答我一个问题——第一次癫痫发作时，谁在你身边？"

程越的眉头皱起，额头上渗出细密汗珠。姜浅柠看见他的手指在桌下微微颤抖，像是要抓住某个滑走的记忆。

"我...不记得了。"最终他低声承认，"但我知道是公开场合，因为后来休学了三个月。"

会议室一片寂静。这个回答验证了最糟糕的猜测——程越记得事实，却丢失了相关的情感记忆。

"典型的解离性遗忘障碍。"精神科医生轻声说，"大脑为了保护他，将创伤性记忆单独'封存'了。"

"胡说什么！"齐主任突然拍桌，"这是实实在在的神经生理异常，不是心理游戏！看看他的DTI成像！"他调出新的影像，胼胝体压部及穹隆纤维束上几处断裂清晰可见，"脑外伤导致的神经传导损伤，加上迷走神经异常刺激..."

争论逐渐白热化。姜浅柠的视线模糊起来，专业术语像子弹般在耳边呼啸而过："边缘系统谷氨酸能神经元突触可塑性受损""NMDA受体NR2B亚基异常磷酸化"...每个词都代表着程越大脑中某处她触碰不到的伤痛。

"请允许我说几句。"

一个沙哑的声音打断了争论。坐在角落的神经内科老主任李教授缓缓起身，白发在投影仪光线下像一团银火。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这位年近七十的泰斗级人物很少发言。

"我们都在讨论'哪里坏了'，却没人问'为什么坏在这里'。"李教授走到幕布前，激光笔点在杏仁核区域，"迷走神经刺激本该通过孤束核-丘脑皮层通路抑制这个区域的过度活动，但在程越身上，它反而加剧了异常。"

他调出一组对比数据："注意到没有？每次参数上调后，他的面孔识别能力就进一步下降。"激光笔移到海马体，"这不是刺激不足，而是刺激错位——我们可能过度抑制了齿状回颗粒细胞的神经发生。"

林教授猛地坐直身体："您是说...治疗本身加重了症状？"

"就像用灭火器扑救电路火灾，结果把整栋楼的电闸都淹了。"李教授苦笑道，"2019年《Brain Stimulation》那篇论文早就预警过这种非靶向效应。"

姜浅柠的心脏狂跳起来。这个解释串联起所有矛盾现象——为什么程越的学术能力完好却忘记人名，为什么刺激器控制住了癫痫却导致记忆碎片化...

"关于记忆编码的重建，目前有哪些可操作的干预靶点？"李教授转向林教授。

林教授调出文献："去年《Nature Neuroscience》提出的NMDA受体NR2B亚基Tyr-1472磷酸化调控通路..."他瞥了眼程越，"我们设计的小分子化合物NX-17，在动物实验中初步显示对海马突触可塑性的改善作用。"

程越突然抬头："是靶向PSD-95/nNOS解偶联机制的NX-17？我读过预印本。"作为研究者，他必须通过三级伦理审查特别听证会才能获得"医生-患者"双重身份资格。

会诊记录员快速敲击键盘，将"考虑探索性临床研究同情使用"写入正式建议。姜浅柠注意到程越正在翻阅的《神经药理学 》扉页印着"源恩学术资助出版"，那本她亲手从舅舅办公室取来的文献现在成了双刃剑。

争论再次爆发。功能神经外科坚持应该先调整刺激器参数；精神科主张结合认知行为治疗；影像科提议每周一次功能核磁监测...但最终，李教授的权威意见占了上风。

"程越，"老教授突然转向一直沉默的病人，激光笔在投影上画了个圈。"你是林教授课题组的核心成员，对NX-17的药理机制最熟悉——你怎么看？？"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程越身上。他缓缓抬头，眼神清澈得惊人："作为临床研究负责人，我有责任验证这个机制。如果符合入组标准..."他的声音逐渐坚定，"我申请召开三级伦理审查听证会。"

姜浅柠倒吸一口气——特殊受试者审批需要伦理委员会全体会议投票表决。而其中三位委员正在翻阅她提交的《亲属任职声明》。

"还有一个问题。"齐教授的激光笔停在程越最新的PET-CT图像上，左侧颞叶葡萄糖代谢减低区闪烁着黄光，"这里，发作间期癫痫样放电的起源点...求等一下如果药物治疗无效且明确为致痫灶，可能需要考虑手术干预。"

"不行！"姜浅柠的惊呼被玻璃阻隔，只有离她最近的护士转头看了一眼。林教授同步出声反对。

程越却异常平静："如果药物治疗无效，我会考虑。"他转向观察窗，目光穿透玻璃落在姜浅柠脸上，用她初学神经解剖时他们约定的手语比划：食指轻点太阳穴，再指向心口——“我记得你”。

”但给我三个月，我想先尝试这个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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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教授实验室的灯在深夜依然亮着。茶杯碎裂的声音突然划破寂静，瓷片飞溅到程越脚边，褐色的茶渍在白色地砖上晕开，像脑沟回般蜿蜒的痕迹。

"想都别想！"林教授的声音颤抖着，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II期入组是冲刺期，但双盲组的最终安全性数据还没有锁库"

程越平静地蹲下，拾起最大的那片瓷片："37%的颞叶癫痫患者会出现情景记忆障碍，其中半数在五年内发展为全面性认知功能下降。"他将瓷片放在桌上，"根据《赫尔辛基宣言》第17条，研究者作为受试者时..."

"你是我的学生！我最好朋友的儿子！"林教授猛地拍桌，试管架上的玻璃器皿叮当作响，"我答应过庆峰照顾你，不是拿你做实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