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深的沉睡就像自己被封在罐头中,没有光怪陆离的梦,也没有感知,睡意满满当当地塞满在一个黑色的小空间,容不下别的东西。这就是过深的睡眠。
但醒来却也像罐头上那片铁盖被掀开一样流畅。对话声如手指钩入盖子上的拉环,毫不顾忌有人休息的吵嚷,把“密封”的状态彻底打破。
缇瑞醒来了。
她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思考了几秒,整理了下昏过去前发生了什么。
好像是在屋里吵吵闹闹了一通。
想起这种幼稚的事情,她暗自叹息。帘子外的对话声不停,一个情绪激动,一个看乐子般活跃,一个沉稳点,但不太想理两人的样子。
缇瑞撑着身子,从白色的床上坐起来,没力气,有些费劲,但终于成功了。她背靠床头环顾一圈,认出这里是诊疗室。
嘴里干干的。缇瑞伸手拿过床头的水杯,边小口喝边听帘子外面的说话声。也不是想偷听,是声音太大。
“这就是你们说的一点儿?我在房间里看见那一大瓶了,现在你这边还有一把?这是你们说的‘一点儿’?!”
这是熟悉且包含怒气的声音。
“喂喂伊沃,我说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吧?新娘的身体状况我也给你解释了,你要学会变通啊——你看她还搁床上昏睡着呢。”这是同样熟悉但散漫欠揍的声音。
“虽然我不懂你们那个什么术式,但既然能在这上面加,不就说明什么东西上都可以吗?”园丁咬牙切齿,好像每个词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个嘛,主要是为了帮将军大人追人……”
“别吵了。”这是第三个熟悉的声音,“伊沃说的没错,这不是长久之计。这样下去这里的花总有一天要被摘完,你也别光觉得怎么好玩怎么来。”
“知道知道,所以将军这次出去也会顺路去解决这个问题啊。真是的,摘都摘了,别那么小气,还去找人家体弱多病的新娘麻烦,真丢人~”阿蛛把脸一撇,仿佛吹着口哨般不屑地说。一看就不是他真的关心什么新娘的身体健康,而是觉得对别人表示不屑很快乐罢了。
园丁伊沃不出意外地怒了,诊疗室的桌子被剪刀敲得铛铛只响:“‘摘都摘了’?你们好意思说?而且我总得去看你们都趁我不在摘了多少,还要看看到底是谁用了我的花干了什么!”
阿蛛挠挠头:“花明明是魔王城的公共财产。”
园丁已经想把剪刀对准六只手的其中一只了。
鸟头医生沉静地抓住空隙,试着换个话题:“你那个讨厌人类的小助手呢?”
很明显这个话题也没有让园丁心情转好,他阴着脸,嫌恶道:“那个耍小聪明的小鬼?说辞处处漏洞,还不肯说为什么这么做。啧,净添麻烦……”
阿蛛摊手,嘴里哼哼着,丝毫没有紧张感地悠闲晃腿:“换个活干吧,毕竟敢泼脏水泼到新娘身上——不处理好,不好和将军大人交代哦。”
“哼……我问了那么多次让那个人类解释清楚,结果回答都含糊不清,要怪也怪她自己,不知道都在顾虑什么。总之我也不想留个麻烦精在身边。就不该要什么助手,我自己就能照顾过来。”
“就凭你这态度,能问出来才怪。”阿蛛嬉皮笑脸地斜了园丁一眼,“哎呀,我看多亏将军大人看花园太惨,昨晚去找你说了一声,不然你指不定真就怀疑是人家做的了。”
帘子外谈得热火朝天,缇瑞打了个哈欠。
自己刚醒不久,脑袋里仍不清醒,像用钝刀切东西一般使不上劲。不知是听着无趣,还是身体太累,或者是埃芮丝的音波攻击还有后遗症,她一合眼睛脑袋里就搅和起来,想拉她再次坠入罐头里面。
于是缇瑞只是坐起了一会儿,便一声不吱地默默躺了回去。她没参照物判断自己方才睡了多久,但她知道这个状态明显是没睡够。
缇瑞翻了个身,背对吵闹的声源,用被子盖着耳朵,继续睡觉。
过了一会儿,帘子外的话题变了。
不过睡着的缇瑞这时已经听不见了。
园丁先问:“……她还没醒?”
阿蛛往那边瞅瞅,对着帘子:“咦?刚才应该醒了一阵,怎么又睡了。”
漆黑的鸟头医生没抬头,抬笔补充病历中。
园丁皱眉:“她已经睡了整整两天了。”
“新娘身体不好嘛。所以放心,你的花都死得很有价值。”
“——所以这关我的花什么事?”
结局就是园丁带着不满和一肚子怒气离开。鸟头补充完了病人状态的描述,合上病例。阿蛛翘着二郎腿,高高搭在桌子上,闭上同一侧的四个眼睛,睁着另一侧的眼睛看向园丁离开的门口:“诶……这家伙不是来心虚地探望人的么?怎么跟我们吵了一通就走了?”
“我看你吵得挺开心。”
阿蛛顽劣一笑:“这倒是。而且他明明这么糟糕的性格却喜欢花花草草,真奇怪~”
“你没资格说别人吧。”
阿蛛当做没听到吹起口哨。
“埃芮丝一会儿要过来了吧。”鸟头说。
说起小鲛人女仆,阿蛛回想起那时的情景,忍不住仰头把八个眼睛对准天花板,感叹:“杀伤力真大啊,当天D夫人找人抬来那三位的时候,我都惊呆了呢。”
施纳贝尔摇摇自己的鸟头:“那位开口太少,控制不好力度。”
“不过果然还是新娘醒得最晚,小蘑菇和园丁早活蹦乱跳了。”阿蛛想了想,动了动他聪明的脑袋瓜,用自己其中两只手同时打了个响指,“对了,一会儿得告诉埃芮丝她醒来过,不然又在床边消沉得像悼念一样。”
“喂。”
阿蛛笑嘻嘻的,做了个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
缇瑞再次醒来,看见到的就是床边抱着水果篮子、顶着黑眼圈还掉着眼泪的埃芮丝。
看到有人在哭,缇瑞脑袋一痛,有点想闭上眼睛再睡过去,刷新一下周围环境。但已经晚了,埃芮丝发现她醒了。
“缇瑞大人,您终于、终于醒了。”她垂头说着说着,还打了个哭嗝。
“……我很好,别担心。”
缇瑞决定用行动解释这一事实。这次她没费多少力气从床上坐起来,在埃芮丝反应过来去制止之前就已经去找鞋子了。
她现在就是睡了个午觉醒来的正常状态,头不昏沉,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看来这次是睡足了。
埃芮丝声音都小了很多,不敢大声说话:“对不起,都是因为——”
“多亏了你。”缇瑞平静地打断她,“不然不知道会被那两位为难到什么时候。睡了一觉起来,事情都解决了,这样很省事呢。”
埃芮丝愣了,因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她又一想,睁着湿润的眼睛,呆呆道:“……但是,我让您睡了整整三天。”
“不过才三……”
缇瑞穿鞋的动作停住了。
“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