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非此意。”
裴序敛眸,若有所思。
“那是何意?”孟令窈抬眼看他,茶盏搁在案上,发出一声轻响,“裴大人莫不是也以为,女子当安分守己,在内宅绣花弄茶?”
裴序平静道:“孟小姐方才对《清商引》之见解,可是在内宅绣花弄茶时所得?”
孟令窈一怔,未料他会如此发问。
“孟小姐能一眼识得古谱之错漏,又能提出精妙修改之策,此等才华,尤胜太乐署许多乐官。”裴序淡声道:“我只是好奇周家情形,绝无轻视女子之意。”
他脸上没有半分孟令窈常见的讨好或是哄劝,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
更兼他是裴序。
裴氏的嫡长公子,京城各家氏族中最出色的年轻子弟。未及弱冠入仕便简在帝心,执掌大理寺要职。
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就显得格外具有说服力。
孟令窈从不否认自己爱慕虚荣,故而此刻坦然接受了夸赞,只是嘴上仍不依不饶,“裴大人这话对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千万莫要传出去,免得旁人还要说我轻狂。”
话虽如此,她眉梢的弧度却柔和了几分,方才那点不悦早已消散。
裴序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掩去唇角一丝极淡的笑意,“自然。”
他继续道:“正因孟小姐见识过人,故我想请教,周三小姐是否亦是如此?”
“周希文确非寻常闺阁女子。”孟令窈想了想,“她曾言自己不逊兄长,还说要让其父看看,谁更有经商头脑。不过这些话,她也只在我们私下聚会时委婉说过一两句。”
孟令窈越是回想越心惊。去年端阳宴上,周希文酒后谈及周逸之,说他隔三差五就要去慈安寺,每年冬日更是要长住,若真如此沉迷佛法,不如干脆剃度作了和尚了事。何必占着周家继承人的位子。
那时她只当是她嫉妒兄长的怨怼之语。如今想来,原来冥冥之中,早有暗示。
裴序问:“她是否有所打算?”
孟令窈收敛神思,道:“我只知道,她有意接手周家与西域往来贸易的香料生意。”当时说的是,待她拿下了这块买卖,在座的小姐们各个都能用上最好的香料。
“但香料生意利润甚巨,至今仍牢牢把控在周逸之手中。”
裴序微微颔首,心中了然。内宅私隐,确非大理寺情报所能及。若无孟令窈相告,他也不知周家兄妹嫌隙已如此之深。
“大理寺收到的部分线索,来得过于轻易。”裴序修长的手指搭在琴案上,指节微微曲起,似在思索,“我一直心存疑虑,如今得知周家兄妹并非一心,倒有了解释。”
孟令窈眨眨眼,“裴大人是说,有人故意透露消息?”
“或有此可能。”
眼下并未有实据,裴序用词谨慎。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匆匆脚步声,周乐令推门而入,“我听说《清商引》已成?”
孟令窈忙迎上去扶他,口中念叨,“师傅,您慢着点,摔着了可怎么好?那曲谱又不会跑。”
周乐令笑道:“我这把年纪,少听一刻都是亏损。”
“那您可来错了地方,曲谱已被父亲拿走了。”孟令窈搀着他的手臂笑眯眯道:“依照他的脚程,此刻应该已经告别太常寺卿大人,去找左丞大人了。”
裴序在一旁看着,发觉她在长辈面前乖觉懂事得不像话,全然不似方才与他交谈时随时预备着炸出一身刺来的摸样。
倒很是尊老。
周乐令扼腕,顾不上打招呼,急匆匆又一路小跑着出去。
裴序目送他离开,也站起身告辞。
“裴大人慢走。”
孟令窈送他到门口,脚步轻盈转过身,又取下一卷曲谱。
要快些完成,以待上元节了。
唔,她此番如此尽心尽力,定要好好敲父亲一顿竹杠。
孟令窈单手支着腮,已想好要哪几盒香粉了。
转眼间,十五上元灯节如期而至。
这日清晨,孟府便热闹起来。丫鬟们来回穿梭,忙着为孟令窈梳妆打扮。菘蓝将一件石榴红织金衣裙小心翼翼地展开,是绣娘们才做好的新衣裳,特地多付了一笔加急的银子,才将将赶在上元节前做好。
“小姐少穿得这样鲜亮,其实比平时穿那些素淡的颜色还要好看呢。”菘蓝一边帮着孟令窈穿衣,一边笑着说道:“周三小姐去年画舫宴请,来了多少京城里有名的公子哥儿。我都瞧见了,各个都盯着小姐看。今年小姐这般,他们若是看得失神,不小心失足落了水可怎么好?”
铜镜里映出一张美人面,眉如远山,眼若秋水,听到菘蓝的话,镜中美人骤然绽出笑颜,更添几分灵动,鲜活似朝阳破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