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羽箭深深钉入槐树干,树叶簌簌而落。暗处马蹄声骤起,檐上有人影擎出森森陌刀。
梁颂瑄飞身扑倒在地,见秦允泽正捂着伤口,面色煞白。剑上的劲道震得他伤口迸裂,鲜血汩汩涌出洇红了衣衫。
即是如此,他还强撑着拉扯梁颂瑄手腕,把人往槐树后带。
这人虽受伤了,力道却重得惊人,不知是不是因为多年习武而淬炼出的坚实筋骨。
又一支羽箭钉入树身,震得枯叶簌簌而落。草腥混着血腥直冲梁颂瑄鼻腔,她望着秦允泽肩头洇开的血渍,喉间忽地泛起涩意。
“为何?”她声音低哑,这人分明能袖手旁观置身事外,却舍身入局拔刀相助。
“不为何。”秦允泽声音微弱,虚弱无力地道:“救你……便是救我自己。”
方才还是你死我活的仇敌,此刻倒成了福祸相依的同命人。
不知怎的,听到这番话梁颂瑄却有些安心。她游走权贵之间,早就习惯互利相易。何况,这人与她道不同,更不能轻易放下戒备。
短暂怔忡后,梁颂瑄面上浮起客套的假笑,眼底却警惕犹存:“多谢。这人情我定会还你。”
驿楼上的弓箭手见地下没了声息,便收弓敛箭。箭雨便徐徐收势,唯见满地残矢。
梁颂瑄瞥见驿楼顶闪过几道黑影,暗自思忖:“看样子,驿楼之上的弓箭手才是前来接应突厥的人。”
她如今愈发好奇,这驿楼之上的人究竟是谁?那“粟特商人”押运的,可真的是“丝绸茶叶”?
“你方才说的接应……”秦允泽话音被破空而来的箭矢截断。三支羽箭扎进马腹,受伤的骏马长嘶着撞进密林。
枯枝上夜鸦惊飞,驿楼檐角的铜铃被夜风吹得叮当乱响。马蹄声自东南方渐起,混着突厥语的呼喝声刺破长夜。
这些人倒是警惕,竟连半刻喘息也不肯给他们。泼天箭雨之后却仍不放心,纵使未见活人踪迹,仍要断马绝路。这就是明晃晃地把赶尽杀绝四字摆在台面上。
不好,他们要趁乱遁走了!
梁颂瑄心下一沉。她瞧了眼秦允泽那鲜血淋漓的左肩,又瞥了眼驿楼马厩,举棋不定。
驿楼里或许还有马儿,若能夺得一匹加鞭疾驰,说不定可在他们销声匿迹前追上。若就此放过,恐怕再难探寻其踪迹,更无从查清背后秘密。可谓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若换作平时,她必定毫不犹豫地纵马扬鞭,直追到底。可此刻秦允泽受伤难行,他才舍身救自己,怎能转身就将他弃于险地不管不顾?倘若做了,她自己也觉良心难安。
正踌躇间,却听秦允泽闷哼一声。她随声望去,见秦允泽正握着肩上的羽箭,用力一拔。肩头猛地一颤,箭镞离肉带出一串黑紫血珠。
梁颂瑄眼睛微眯:那箭镞上涂了毒!
“别管我……”秦允泽额间冷汗蜿蜒而下,衣襟被血珠洇出一片暗红斑驳。他声若游丝,仍勉力仰首望向梁颂瑄,“回城……搬救兵,去找冯……贤齐……”
梁颂瑄柳眉紧蹙,心下却有了决断。
“再晚……就、”他喉间滚出半声闷哼,话音却被风吹散。“就来不及了……”说罢,他呕出半口腥甜。
梁颂瑄慌乱地用指腹压住血脉,她厉喝道:“你乱动什么?!净给我添乱!”
夜风卷着铜铃碎响掠过耳际,马厩里传来木槽晃动的吱呀声。她借着冷月清辉扫视四周,见墙根处地榆叶丛生,斜坡上几丛连翘依着石缝花影摇曳。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梁颂瑄略略懂些药理,知道这两样草药一个止血、一个解毒,正解了燃眉之急。
她道:“你莫要乱动。乖乖躺着,待我寻来草药,为你解毒。”
这毒霸道,每一动气血便流转,毒性随之肆虐。若秦允泽再折腾,纵有华佗在世,怕也难其救性命。
秦允泽知她所言非虚,便倚着土墙瞧着她采药。不知怎的,他心底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秦将军真是……天真。”梁颂瑄采回草药,捣碎着草药还不忘挖苦道,“去找冯贤齐?痴人说梦。抛下政异党分,你要是跟人家关系好点,兴许还会救你。谁知秦将军的一张好嘴,惹得人家巴望着你死呢。”
秦允泽倚着土墙,脖颈的青筋随着捣药声一跳一跳。他哑声道:“冯贤齐虽与我有龃龉,可在正事上却不徇私情。”
随即,他抬眸望着梁颂瑄,又变成了那个轻佻少年郎:“瞧你这口气,好像你不巴望我死一样。你不也是李党人么?”
土墙簌簌落下细沙。梁颂瑄唇线抿得紧紧的,她冷着脸把地榆叶捣成一团青泥。
“我和李党没有关系,你莫要无端揣测。”梁颂瑄垂眸低声道:“我做的一切,只为自己。”
秦允泽肩胛绷成弓弦状,喉间溢出半声闷喘。冷汗顺着他抽搐的颌骨滴落,在衣襟上晕出团团水痕。
“那你留在这儿不去搬救兵,又有何盘算?”
梁颂瑄此时却道:“你快把衣服脱了。”
秦允泽难以置信地望着她,眼睛睁得浑圆:“你……你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