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看了眼队伍:“但后面都是小男孩……”
“哎,那俩。”女人抬手往后一指,“让那两个小女孩先上来蹦吧。”
“行吧。”
原来十块钱不仅可以免排队,多玩五分钟,还可以操纵免费者的命运。
喻鑫乖乖牵住母亲伸来的手,往停自行车的地方走。
但是,她还是更想要十袋梅花糕。
而此刻,喻鑫听见排在队伍前列的人叹了一口气,“啧”了一声。
她坐上为他们预留的位置,低着头,心跳得好快。
她感觉自己背叛了母亲,也背叛了小时候的她自己。
她好像能看见那个小女孩睁着一双委屈的大眼睛,难过得连最爱的梅花糕也吃不下了。
有那么一刹那,喻鑫很想说她不要坐了。
但是来不及了,金钱省去了她排队的时间,也剥夺了她犹豫的时间,一阵突如其来的推背感,将她送入了眩目的日光。
过山车在轨道上不断冲刺、翻转,被扯出哨音的风声加上尖叫声,激得她鼓膜阵阵发疼。一切都来得太快,她刚刚那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吸到底,这会儿被风堵在鼻腔,像是快要窒息。
重新回到室内,喻鑫长叹一口气,整个人晕得已经说不出话来。
闻叙问她“还好吗”,她都无力应答,只能机械地点两下头。
闻叙卡着她的手臂将她扶下过山车,而后也没有松开。
她毫不客气地将重量都压了上去,才能支撑自己虚浮地走在地面上。
来到人来人往的室外,喻鑫逐渐缓过劲来。
导览员有提示他们,下一个可以去排什么项目,闻叙摇摇头,说再等等。
喻鑫知道他在等什么,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总不能因为她扫了兴,于是她主动道:“我好了,我们继续吧。”
闻叙没急着应声,而是扭头看了她一眼。
那一眼深得好像直抵她的内心,惹得她一激灵,慌张地试图逃避他的目光。
“你还想玩吗?”她听见他问。
喻鑫机械地“嗯”了一声。
“说实话。”
“实话”两字,猛地叮了她一下。
实话是什么呢,她真的很喜欢这个游乐园,刚刚的过山车要是准备好,一定会很有趣的。但是她不喜欢这种走捷径的方式,可是明明都花了钱,不体验好像更浪费。
良久,喻鑫摇摇头。
大概以后闻叙再也不会和她去游乐园了。
没关系,在这种看似梦幻实则等级森严的地方,她和他本来就不该有交集的。
“今天麻烦你了。”闻叙说。
导览员了然微笑:“好的,请慢慢游览,时间内有任何需要随时找我。晚上的烟花观景位也已经安排好了,到时候和那边工作人员说一声就好。”
“好,谢谢。”
象征特权的导览员离开了,喻鑫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她不明白自己,她明明那么喜欢钱,那么渴望钱,为什么真正能用钱来行使些什么的时候,却一点也不快乐。
“对不起,那个很贵吧。”
怎么感觉浪费别人的钱,比浪费自己的钱更心痛。
“体验更重要。”闻叙一句话匆匆带过,“我怎么感觉,你好像突然心情就变差了。”
喻鑫慌张地抬头看他:“很明显吗?”
“嗯,都在你脸上写着呢。”
好吧,她这种穷光蛋是这样的,和空荡荡的口袋一样外露的,是毫无掩饰的内心。
喻鑫突然更沮丧了。
“所以你怎么了?”闻叙问。
好难。
喻鑫不是不想回答,只是她自己也说不明白。全天下还会有第二个傻子,放着到手的特权不要吗?如果是母亲,她一定会把所有项目坐上十遍才罢休,哪怕又吐又晕难受得要命也不停止。
“你之前说,你也在城中村住过?”
喻鑫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对此,闻叙似乎不是很在意,顺着答道:“嗯,在你家前面一点的位置。”
“那你后来搬走,是因为发财了吗?”
太过直白的话,让闻叙脸上闪过一丝为难。
末了他笑了笑:“算是吧。”
“发财是什么感觉呀?”
两人坐在路边的长椅上,这问题似乎有点问住他,闻叙皱了皱眉,目光看向斜下方:“大概就是某一天,我妈带我去买文具,我在文具店看到一台赛车,就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我妈问我喜欢吗,我说嗯,然后她居然真的给我买了。
“那台赛车要186.5,我到现在都精准地记得这个价格。我妈拿去结账时,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我在做梦。”
“天呐……”
明明是别人的故事,喻鑫倒真的捧着脸开始畅想。
她想起小时候的很多执念,颜色齐全的成套进口彩笔,商店里摆在最高处的芭比娃娃,以及会有小朋友在里面开生日派对的快餐店。
如果哪天母亲突然大手一挥,也在快餐店里给她办生日派对,又送上彩笔和芭比娃娃做礼物——
“那一定很幸福。”
“不过说真的,那时候电视里经常有那种新闻,说是谁破了产,带着妻孩自尽。”闻叙顿了顿,“因为我爸前期还挺困难的,我一度以为他创业失败了,要花光最后一点钱就带着我们去死。”
喻鑫“扑哧”笑出了声,觉得不太礼貌,又赶紧敛起笑意。
“小孩子的想法有时候真的很荒唐。”她说。
“是啊。”
原来闻叙也住过城中村,原来闻叙也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原来他曾经也离自己很近很近。
“真好啊……”想想刚刚的构想,喻鑫还是美得不得了。
“你爸妈这么努力,愿意跑去国外打拼,说不定哪天你也能梦想成真。”
明明是句美好的祝愿,却又将喻鑫从美梦里被一把扯了出来,狠狠摔在了地上。
“我告诉你一件事。”犹豫很久,喻鑫还是下定决心道,“你可不可以帮我保密。”
闻叙盯着她看了少顷,笑了:“看来你连我也没少骗。行,你说吧,我没朱恪那爱好。”
“我爸妈他们,其实不在日本。”哪怕只是向一个人坦诚,喻鑫也感觉自己松了一口气。
“那是在哪?”
“……”喻鑫摇摇头,“我不想撒谎。”
说出这件事的决心,她还没有准备好。
闻叙颔首:“好,那等哪一天你愿意说了,再告诉我。”
这个下午,两人坐在长椅上聊了很久。
聊童年拍过的画片,聊城中村潮湿昏暗的握手楼,聊转学后的孤独与不适。
他们明明是那么不同,却又在错位的时空里有过数次心灵相交。
当然,他们也聊喜欢的书,看过的电影,还一度为着番茄炒蛋该是甜口咸口小吵了一架。
到最后,闻叙摆摆手:“所以我说,哪怕我都搬来昌瑞十年了,还是吃不惯这里的口味。”
喻鑫吵到口干舌燥,偃旗息鼓地试图和好:“那下次我试试咸口的番茄炒蛋吧。”
闻叙扭头看向她,顿住,少顷道:“其实甜口也不是不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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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喻鑫还是坐在了那个绝佳的烟花观景位。
预留好的位置如果不去,只能被白白浪费。
这个位置确实很好,能无遮挡地看见城堡的全景。在夜晚流转的灯光下,城堡看着远不如白天那般真实,仿似只是幕布上的投影,绚烂、美丽,想象中的触手可及,却只是梦幻泡影。
但烟花还是很真切的。
连上天时拖着的长调,还有四散碎裂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喻鑫看着小小的光点陡然绽开一大片,却又迅速消湮,只余星点的火光在闪烁,像是星星在眨眼。
周围的喧闹声在耳中被自动淡化,她如痴如醉地看着天空,感受着不同寻常的心跳与呼吸,还有似有若无的柑橘香气,那是安定的来源。
有一个坏主意忽然冒了头。
在烟花彻底消散前,喻鑫缓缓闭上了眼。
而后,她一点点倾斜身子,倒向了那株柑橘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