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油灯快要灭了,温晏从座位上起身,去一旁取灯油添上。
室内再次变得亮堂起来,“穆祉谦故意让了那七城,恐怕是想用那七座城池跟北戎人换些什么。”
温晏拿起案上狼毫,蘸了蘸墨,挥手便写完了明日早朝要用的奏折。
“那举人现在在我们府上么?”温晏放下了笔,等着纸上墨汁干涸。
温遥珩点头,“派了人看着的,不怕有人来灭口。”
“嗯。”温晏十分欣慰,“但今夜你最好还是回府一趟,在宫里,什么事都不方便;万一明日早朝出了什么事,你在宫外也可随机应变。”
“恰好今夜守偏门的是我们的人,你跟他们打个招呼就能出宫去了。”
温遥珩应了声好。“那父亲,您今夜……?”
“我就歇在文渊阁。”温晏严肃道,“正好我再看看这几个月的雁门关来的战报,有什么蹊跷的地方,明日也一并上报了。”
“你应该已递了信出去?倒时候早晨我去收暗信,若是此事确认了,我便当面上奏。当着众人的面,证据确凿些穆胤也不好包庇穆祉谦。”
“好,那我便先回去了。”
温遥珩应声,向父亲行了个礼,随即向文渊阁外走去。
…………
夜色渐渐深了,明月渐渐攀上天空,星辰繁多,却或因云层遮挡,看着并不太明亮。
温遥珩金雪主仆二人走在出宫的宫道上;皆是默默无言。
也不知道,雁门关那边怎么样了。
虽说按照温遥珩自己的推测,这城破只是一场交易、并不会威胁百姓性命;但北戎人嗜杀粗蛮向来是不讲理的,一想到七城百姓都还握在他们手里,她还是一阵心慌。
她望向天际,眸色深沉。
——夜已深了。
来时太阳还没完全落山,现在,月亮却已升上天空。
“弁彼鸒斯,归飞提提。民莫不穀,我独于罹……”
“何辜于天?我罪伊何?心之忧矣,云如之何……”
“什么声音?”温遥珩倏尔停下了脚步。
不知何处传来轻响,在浓黑的夜里,那声响显得十分模糊,因见不到出声处,便犹如鬼魅低语。
听起来有几分吓人。
声音从何处传来的?温遥珩微微蹙眉,侧耳。
“那边是……”
东宫?
而识别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她则倏地愣住。
这个时间,东宫能随意走动的……不会是穆祉渊吧。
温遥珩抿了抿唇。
现在想起自己这个“朋友”,她还有些内心复杂。
“小姐?”一旁,金雪拉了拉她的袖子,拉回了她乱飞的思绪。
金雪看上去有些害怕:“这这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鬼气森森的!小姐,我们赶快走吧?”
“等等。”温遥珩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你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吗。”她轻声问,“东宫里,传来的声音。”
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她听不清的,金雪未必听不见。
而金雪虽害怕,得了主人的指示却也是乖乖眨了眨眼,侧耳听去——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小姐他好像在念些什么?那边好像没什么人,要么您自己去听吧?”
金雪复述得断断续续,最终还是不好意思地说。
“奴婢……在这边守着。”
虽然害怕,但她还是拍了拍胸脯,昂起了头。
温遥珩笑,说了声“好”。
她摸到了墙根下,一墙之隔便是太子东宫;墙的那侧传来先前的声音。
隔得近了,温遥珩一听,便认出那是穆祉渊的嗓音。
“靡瞻匪父,靡依匪母……”
穆祉渊的声音有些轻。不同于金雪在几十步开外都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温遥珩要听清,只得将耳朵靠在了墙壁上。
“不属于毛,不罹于里……天之生我,我辰安在……”
“……诗经?”温遥珩听了好一会,终于听出来穆祉渊念的是《诗经》中的一节;不禁皱起眉头。
她不禁望了望天空:
明月仍然高悬,夜色却已近阑珊。
再过一个时辰都快要到早朝的时间了,这大半夜的,穆祉渊怎么还没睡下?温遥珩不禁心生疑窦。
虽说他“腿瘸”不用上朝,可已及冠的太子的作息也是严格同皇上一样的呀?
“靡瞻匪父,靡依匪母;不属于毛,不罹于里……”
她下意识重念了一遍刚刚穆祉渊的话。
——穆祉渊的声音里带着悲意。
好像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温遥珩心中一跳,微微蹙起眉头,试图厘清思绪。
“谁?!谁在外面!?”
却被墙内传来的声响打断。
衣物摩擦的声音、草木窸窣的声音传到了墙这边,温遥珩赶忙起身;心中却产生了犹豫。
“谁在外面!再不说话,我要叫人了!”
墙内,穆祉渊斥道。
“您是……太子殿下么?臣女闺名‘琢远’,今夜摄政王府殿下歇在宫里,臣女是同温……温姐姐一同入宫送东西的。偶然经过东宫、打扰了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温遥珩望向阻隔了视线的东宫院墙,随即垂下眼神。
现在的穆祉渊应该更信任“温琢远”,而非“温遥珩”吧。
月色皎洁,墙内墙外,二人的影子都落在了雪白的院墙上。
而温遥珩话音落下,东宫里果然陷入沉默。
“……这么晚了,温小姐是要出宫么?”
过了好一会,温遥珩才听见里面再次传来声音。
穆祉渊的声音比往常更轻,温遥珩听着甚至有些模糊;向来是不希望被听出自己本来的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