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削的身躯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咳咳......”
思湘捂着喉咙,剧烈咳嗽,她的后脑勺刚才磕到了门板,时不时传来眩晕的刺痛。在晃动的短焦广角视角下,世界变成了一个扭曲失真的鱼缸,她看到母亲仰面躺在地,宛如一条干涸的金鱼。
由于常年被囚禁在不见光的房间里,女人的皮肤透着一股没有生气的惨白,脸颊也日渐松弛,犹如一朵枯败的花朵。
可思湘却记得她从前美丽温婉的模样。记得她抱着自己,轻声吟唱着动听的歌谣。那是她记忆最初,唯一的温暖与慰藉。
机位不断切换着,母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掌不知何时攥了一把老式剪刀。
刀刃崭新而锋利,闪烁着冷冽的萤光。
——思湘几天前,还用它剪开过捆绑母亲四肢的布条。
思湘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力气都在那一瞬间被抽空。没有再挣扎,只是脱力地闭上了眼睛。
连你也不要我了吗?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想象中的剧痛并未如期而至。掌心一凉,女人吃力地弯下腰,将剪刀郑重其事地塞进她的手里。
她的手瘦得几乎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指尖冰凉,像一截枯死的树枝。
“他给我......用了药。”
由于许久不跟人交流,女人的喉咙异常沙哑,如同一台生锈的老式风箱。
“我很快就会跟刚才一样,变成......真正的疯子。”
思湘仿佛明白了什么,泪水顷刻间如泉涌般落下:“不,不会的!我已经攒了很多很多钱,我一定会治好你......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掌心却被一双枯萎的手轻轻合上。
“没用的,只要我活着......”
你就永远无法自由。
女人仿佛看穿了她的软弱,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下一刻,她夺过剪刀,高高扬起,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银白的弧线。
如同慢镜头不断拉长,恍惚中,思湘仿佛看到了引颈长鸣,对她唱出最后挽歌的天鹅。
“好好活着,不要为我报仇......”
“不要,我求你!我求你!”
思湘乍然反应过来,发疯般地去抢夺那把剪刀,挣扎间,手掌不慎被割伤,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却浑然不觉,撕心裂肺尖叫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不要离开我,不要放弃我。
但或许是女人早已心存死志,一个疏忽,刀尖终究还是深深扎进了脆弱不堪的喉管。
思湘先是听到一声沉闷的“噗嗤”,随后一股温热的鲜血溅落在脸庞上,与泪水交融在一起,瞬间模糊了视线。
片场弥漫着一片窒息的沉默。唯独镜头冰冷、残酷、一如既往地推进。
思湘膝盖一弯,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搂着女人的背脊,像抱孩子一样将她拥在怀里。
粘稠温热的鲜血仍在汩汩流淌,很快就沾满了她的手掌、衣袖,连空气都染上了沉重的猩红。
她好瘦,头发干枯打结,一看就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
为什么自己不早一点发现。
母亲难得温顺地躺在她的怀里,不哭不闹,瘦削的身躯尚残留着一丝微弱喘息。处于一种本能的直觉,思湘垂下头颅,耳畔轻轻贴上母亲的嘴唇。
她想听一听,妈妈最后留给她的话。
“下辈子......也别来找我。”
镜头缓缓从中景推到特写,只见思湘原本麻木的脸庞猝然扭曲了一下,幽深的眼眸流出难以置信的哀伤,细细一看,似乎还夹杂着轻微的憎恨。
她终于还是被母亲抛弃了。
“她之前没有表演经验吧,才拍了几个月,进步这么大,果然天生就该吃这碗饭!”
靳辰星顾不得回应一旁副导演的赞叹,一眨不眨地盯着监视器。
女孩的表情堪称精妙至极,那是一种硬生生从灵魂深处被撕扯出来的痛楚,毫无任何表演痕迹,纯粹发自内心。
从这一刻起,时雨终于彻头彻尾,毫无保留地成为了思湘。
她本该一直保持着哀恸欲绝的姿势,直到这个镜头结束。
然而,她却鬼使神差地低下头,嘴唇凑近母亲血肉模糊的伤口,像只精疲力尽的小野兽,一下一下,如饥似渴地舔舐着母兽的尸体。
“我肯定会来找你,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会一直缠着你......”
她满脸是血,喃喃自语,眼泪从那双摄人心魂的黑眼睛里不断流淌出来,浇开两行清晰的泪痕。
从导演的审美来看,眼前的镜头并不唯美,相反,给人一种极度压抑的恐惧感。仿佛已经超越了人类的正常感情表达,变得更接近于某种原始的、野蛮的兽性。
17世纪中叶,米歇尔·塞雷在油画《1720年大瘟疫时期马赛市政厅的景象》中,描绘了瘟疫在马赛蔓延时,一个孩子正埋头吮吸着死去的母亲的乳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