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城百姓与北顾军协力同心、里外夹攻,大破霁兵的那一日,捷报传遍钧朝国土。帝大喜,举国同庆,此役遂载入钧朝史册,铭记为军民共荣之战。
但莫清州记住的却只有,满城四处飘散着的振民文。纸页飘散而下,带着从书脊撕裂的毛边。
满城素白,恍若白雪纷扬,让她不禁想到,满城纸钱悠然飘落的扬州城。
还有那七层佛塔之上,杀声虽已歇,血气仍纵横。
忽有一颗剃发少年的头颅滚落,重重地坠于她眼前,溅染了她脚边散落一地的雪白纸页。
白纸墨书,字里行间,自古以来,都不知渗着多少人的鲜血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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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城门下,彦北顾与那蛮悍小将交锋。二人每次气力交击,都会被震得后退数步。
而在这间隙,那蛮悍小将身侧数次有报信兵疾驰而至。那小将极快低语几声,悄然调动兵力。
起初彦北顾以为,他只是在部署兵力攻破他们的盾阵。可抬首以观天色后,西城门方向迟迟未有捷报传来,彦北顾心中霎时生出隐忧。
而此刻,那蛮悍小将在东城门这边不再恋战,已有退势,他只能尽力再拖住小将几刻时间。
刀光枪影间,他飞快地思索着。西城门那边若有变故,那今日攻势只能先退。霁人一旦怀疑左飞身份,那他们性命难保。往后再想破城,恐怕难如登天。
他的指尖略紧,心中隐隐不安。
此战,似乎败势已显。
正在那蛮悍小将下令开城门欲退之时,彦北顾听到身后传来,阵阵震天撼地的战鼓声。
彦北顾回首望去,只见鼓台之上,一素袍披发的女子立于黄沙猛风中,着轻甲,佩长剑,正奋力击打进攻鼓。
这身影,俨然是莫清州。
战鼓再擂,意为攻势重燃。
鼓声杀意如潮,意为拼尽全力。
最后一声战鼓响彻于天地间,莫清州继而高声呼道:
“两载屈辱保老幼,今朝与我共破敌!”
莫清州此来,在冷齐贤所说的“民心”之上,再添一把烈火。与扬州城当年一样,她明白,此刻霁兵的第一波应战将士中,不乏与他父亲一般的,被迫归降的钧人旧将。
她相信,钧人旧将,无一人是真心背国。他们苟存一线,不能以命相搏,为的是家人。
但若此朝,他们与北顾军并肩而战,加上盾阵策略,便有把握夺回宇城,洗清屈辱,护全家人。
莫清州振臂高呼,竭尽全力,几乎要撕裂了声带。
鼓台之下,北顾军将卒听闻军师此言,即刻知晓其意。刀剑厮杀间,阵阵齐呼声四起,“两载屈辱保老幼,今朝与我共破敌!”
呼喊声如烈火燎原,愈演愈烈,从鼓台滚滚而起,直逼城头。
而这如烈火般的呼喊声所过之处,霎时间点染了无数降将,那被屈辱的阴霾笼罩着的,赤胆忠心。
多少降将杀红了的眼睛中骤然涌起泪光,即刻调转刀锋,齐齐反身,直指宇城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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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渡塔内,左飞等志士“游僧”骤然起身,猛地举起佛前香坛,将之重重砸碎在地。
香灰四散弥漫,碎瓷满地。
他们趁香灰遮蔽了守卫视野之时,即刻抓起香坛碎片,集全身力气抛向霁人守卫眉心。
霎时间,血光乍现,距离他们最近的大约十名守卫应声倒地。
左飞等人继而跃前,捡起已亡的守卫的佩刀,以及铜烛台、断香柱等一切可作为武器的物品。
香灰已沉,视线清晰。这层中剩下的十余名霁人守卫正持刀,一点一点地向他们逼近。且下层守卫闻讯亦向顶层赶来。
他们背对着背,警觉四顾,缓缓向高塔窗边挪去。
此僵局之中,左飞等人背靠背而成的小阵,被霁人守卫团团围住。而守卫背后,还有一众似乎早已被忽略的高僧。
目光越过层层守卫,左飞的眼神与玄寂高僧遥遥相对。
其眼中燃烧着不惜赴死的决意,更带着滔滔不绝的歉意。
佛前起血光,实乃不得已而为之。
玄寂高僧看着被凶神恶煞的霁人重重围住的少年们,神色由震惊转为凝重,继而又变得坚决。
那一瞬,万语千言,尽在无言。
佛心无别,慈悲众生。
玄寂高僧合掌低颂佛号,缓缓放下手中佛珠。他转身看向身后一众僧侣,微微点头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