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悲凉从心底蔓延开来。
钱七郎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如今执掌着庞大的钱氏商号,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再也无法稳稳握住一柄真正的长剑超过半柱香的时间。
又有谁曾知,纵然自己憎恨吴赫,可儿时也曾梦想过如他那般策马疆场。可……
他闭了闭眼。
十岁那年他便知,经脉曾因毒素壅塞而枯死三成,此生早已断绝了这条路的可能。如今还能执扇为刃,他已费劲了心力。
夏翊的症状,与当年的自己何其相似。莫非……他的死同父亲有关?
不,吴赫向来不是耍弄这等阴毒手段之人,可若是谢氏蛊惑呢?
钱七郎握了握拳,压下了心底的寒意。
再睁眼时,他眸中寒潭已敛,“雪儿,你的怀疑不无道理。只是,当年跟随夏将军的亲兵、近侍,死的死,散的散,即便能寻到几个在营的老人,也未必知晓这等隐秘内情。当务之急,还是先稳住黎甲,拿到他翻供的实证。”
他伸手抚上白雪霁的手背,柔声道,“等明日,我们便出发,先去见黎甲,听他亲口详述当年构陷的细节。或许也能从中也能窥见一丝你怀疑之事的端倪。如何?”
听着钱七郎条理清晰的分析和稳妥的安排,白雪霁纷乱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她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就在这时,青栀重新回到门外,身后还跟着神色匆匆的泽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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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霁连忙站起身来,“泽兰?你怎么来了,可是家中出了变故?”
泽兰先是飞快地看了一眼钱七郎,然后才转向白雪霁福了福身,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钱七郎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
白雪霁察觉到泽兰的异样,轻声道:“东家不是外人,有事情尽管说便是。”
泽兰轻咳一声,凑近她耳边低语道:“姑娘,薛……薛大人方才到咱们白宅寻您!看门的老王头说,薛相神色郑重,见您不在,特意让我请您回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白雪霁一愣,他这个时候来做什么?还亲自登门!堂堂一参知政事屈尊降贵到一个商贾女子家中,实在是惹眼!
她眉头紧锁,忍不住嘟囔道,“先前分明让他假装不认识的……”
话刚说出,她就下意识地看向钱七郎,果然见他面色微沉,虽然依旧维持着优雅的姿态,捻动着玉扳指,但深邃眼眸已然凝起一层薄霜。
白雪霁心头咯噔一跳,完了,他这是生气了吗?
她咬了咬牙,朝泽兰轻声道:“我即刻回去,帮我备车撵。”
只见钱七郎低低地哼了一声,眉眼斜睨过来,白雪霁快步走到钱七郎身侧,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嬉皮笑脸道,“你说,这桧之怎么突然就来了呢?这难免惹人怀疑,那,那我我先回一趟?晚点再过来寻你?”
钱七郎轻轻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薛相乃朝廷重臣,行事自有其深意。既然亲自登门拜访了,想必定有要事。这样,也不劳雪儿再回一趟澧棠阁了,今夜我便宿在白府吧。”
“啊?”白雪霁一愣,“你,你要跟我回去?”
“自然。”钱七郎的语气不容置喙。
他站起身来,抚平衣摆的褶皱,“关于明日见黎甲的具体安排,正好路上我们在可以细说。”
白雪霁看着已大步流星朝外走的钱七郎,无奈地扶额。身后的泽兰头则低得更深了,大气也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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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雪霁和钱七郎并肩踏入自家前厅时,薛桧之正背对着门,负手而立,望着窗外庭院里刚移栽不久的一丛翠竹。
男子的身姿依旧清隽挺拔,但那一身深紫色的常服却比数日前的见面多了几分位高权重的沉凝气度。
听到脚步声,薛桧之缓缓转过身。
当他看到白雪霁身后如影随形、姿态从容甚至带着一丝主人般闲适的钱七郎时,凤眸深处瞬间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惊讶、了然、一丝被刺痛的阴郁,最终沉淀为深不见底的平静。
可当白雪霁的面容逐渐清晰时,方才还被压抑住的冷静瞬间被另一种微妙的占有欲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