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校园内的水泥地滚烫发热,最后一批返校的学生在楼外紧赶慢赶。
特优班的教室顶上的吊扇缓缓转动着,扇片吱呀呀地响,慢慢搅动着周边凝固的空气,班主任坐在讲台上,是个中年女人,束着利落的高马尾,抿唇皱眉,瞅着台下学生,威严中带着一丝挑剔。
上课铃声响起,看学生来得差不多了,教室里的位子也基本坐满了人,她站起身,拿出一根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了两排字。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以及它的英文翻译。
写完,她撂了粉笔,拍一拍手,严肃开口:“Okay,students,turn your attention to me!同学们,注意力集中到我这里。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你们这个学期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我姓皇甫,单名一个慎字。”
台下的优等生们很给面子地笑着鼓掌,最末排靠窗的李炎听到动静,原本那丁点困意也消散了,懒懒散散撑起头。
在教室内扫视一圈,发现有不少在从前光荣榜上见过的熟面孔,并且据他观察,这个班有一大半都是保送生和直升生。
这个学校历年来的生源统计数据中,来自初中部的学生一向占比很高。
李炎揉了把头发,心道真稀奇,俞轩还没来,大学霸这是准备迟个到,新气象来点不一样的。
“至于我为什么说是这个学期的,相信大家来之前就已经了解过了,咱们学校高一下学期要进行文理分科;其次,从这学期末开始,算上这次期末考试,之后的每次大小考,考完都要按成绩进行班级滚动。”
零星几个学生点头附和:“有了解有了解。”
皇甫慎朝几个说话的学生轻点了点头,继续道:“学有学规,校有校风,这个分科制和滚动制一直以来都是咱们学校的传统,这些余绪呢,很值得咱们继承发扬。”
她敲了敲黑板上的八个大字,学生自发性地齐念出声:“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对。在座的各位,不论咱们曾经是学校的第一第二,或者说是市前几、国第几,昔日辉煌尽已过。现在的你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每个人都存在被尖子班淘汰的风险,所以你们要做到的就是认真对待今后的每一场考试,能听明白吗?”
众人拖腔拖调地答:“能——”
她再次将手指点向那句话,在“死”字上画了个圈,以示强调:“好汉不提当年勇,从今天开始,咱一切靠成绩说话,没问题吧?”
“没问题。”
班上同学的声音刚落下,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下一秒,温凉的声音响起——
“报告。”
皇甫慎听都没仔细听,下意识皱眉:“进。”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脸上表情缓和下来。
“慎姐,您的班会日程本和优盘。”
扎着马尾的男生推门而入,扬起的衣角裹挟着午间热气,他走到讲桌边,将怀里的东西妥帖地放到皇甫慎手边。
她舒展眉头,难得笑着回应:“谢谢小俞啊,这可麻烦你,教室里没几个位置了。”
此人正是姗姗来迟的俞轩。
他笑吟吟一摆手:“没事儿,我不挑。”
李炎轻哂了声,敢情这小子半天没来教室,原来是忙着给新班主任献殷勤去了。
该给他取个新外号,就叫“及时雨”宋江。
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俞宋江”从讲台下来,一步步朝着教室后排,那方向怎么看都像是冲着他来的。果然,最终俞轩气定神闲地撩腿坐在了他旁边的空座上。
啧。
“阿炎。”俞轩打招呼的声音压得很低,搅在风扇转动声中,听不大真切。
但就是这样细微的声音,落进李炎耳中,直接震得他的心猛抖了抖。他只觉得头顶那吊扇像是轰隆地砸了下来,此刻脑壳都被削飞了。
“……”
脑袋飞了也好,省的面对俞轩。
他表面冷淡地嗯了声,抬腕、撑头、闭眼,一套动作下来一气呵成。
装困,实则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躲了表白对象三天,结果今天开学直接空降变同桌了,好烦。
早知道刚才就随便拉个人坐旁边了。
自那天半夜借着酒劲给俞轩表了白,这人就连着两天没在微信上主动给他发消息,问他学习进度。
明明在此之前俞轩问候他的频率一直保持在一天三次,突如其来的冷落,使他慌得一批。
直到第三天,他终于按捺不住了。也没在微信上问,直接带了书包奔着俞轩家去,准备正面刚。
结果刚绕进他家那条路,远远的就看到一男一女并肩坐在小院里的条椅上。
女孩穿着小白裙,搂着男生一侧胳膊笑容洋溢。
离得远看不清脸,但李炎确定那男生就是俞轩。
女生年龄似乎大一些,像个高中生姐姐。
合着人家正忙着谈恋爱呢。
“避嫌”两个字突兀地出现在他脑海中,他转身就跑了。
台上,皇甫慎开了投影仪,开始讲班会课。
台下,李炎恨不得把自己的脸钉死在手掌上,撑着桌子僵得死死的。
俞轩的存在感向来很强,但此刻更是强得他坐立难安。
打中考完,俞轩的身高就又往上猛蹿了一截,连带着骨架子都宽了点,还他妈偏偏是个左撇子,弓腰正拿笔在纸上写东西,曲起的肘总不经意碰向他,稍微调整下姿势似乎都是在往他余光里冲撞,还有俞怀瑾身上的气味、呼吸、散发的热度……这些之前很寻常的东西都变得异常鲜明。
仿佛身边坐了个陌生人。
他不自在地平移了下胳膊,整个人都往左边挪了挪。
事实上,如果他没有酒后无德地摁着俞轩表那一通白,而是一直安分憋着,再如果他没有看到俞轩跟自己的小女友甜蜜,那他也不至于现在这么如坐针毡,本来跟暗恋对象当同桌也是件挺美好的事情来着。
然而现在,一切都变了。
虽然他自认为当时装得挺醉,事后也狡辩……不,解释得挺合理……应该吧。
但他并不认为对方会因此而真不拿他那句话当回事儿,毕竟如果这事放他身上,他也不可能不多想。
指不定这小子现在就是来试探的。
草,讨厌没有边界感的直男。
俞轩余光扫向他,笑了笑,开口带着点揶揄气:“你贴得快穿模了哥们儿。”
在对方甜得能腻死太平洋一大片鱼的笑容中,李炎尴尴尬尬地与墙上分开,往位子中间挪了挪。
正当他思索着准备以一句什么借口盖过去时,俞轩却突然朝他勾了勾手。
李炎叛逆不动,眼珠子瞪得老大诚实地追随着对方的动作。
只见,俞轩转头从书包里翻出一包湿巾,递到了他手中:“擦干净再贴贴。”
李炎:“?”
——贴贴?有女朋友还敢往哥身上凑,没看出来真够海的啊你,呸,你女朋友倒了八辈子霉了才跟你好,哥真是眼瞎了看上你。
幸好哥是有原则的,不是那种知三当三的人。
……等会。
这人该不会是这么快就来试探他了吧。
嘶,那他到底是贴还是不贴呢,但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贴的话显得挺刻意。
所以为了不被怀疑,得贴。
短短一瞬,李炎的脑子已经转了八十八道弯。
但好兄弟之间总得欲拒还迎一把子,他语气平静地骂了一句:“有病。”
抽出湿巾往自个儿身上抹了两把,端起胳膊抡在了俞轩身上。
纸上的“静”字最后一笔被撞出二里沟,俞轩抬头,满脸不解地盯着他:“发癫?”
李炎被骂得一愣,掂了掂手里的湿巾:“贴得太猛吓着你了?”
俞轩抿唇望着他,面色复杂起来,半晌,艰涩开口解释:“给你湿巾是让你擦墙。”
不是让你把自个儿擦干净了来贴老子啊,傻逼。
李炎:“……哦。”
同时,他在心下猛松了口气。
算你识相。
——哥收回之前的话,哥没瞎眼。
“我该说的也基本上都说完了,抽个人来总结一下,再分享一下他对未来的认识,定下的目标,以及高中三年规划吧。”
皇甫具体叨叨了点什么,台下学生自动左耳进,右耳出,就这么一句话跟千斤重的石头砸进河中央似的,教室内瞬间叽喳一片私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