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敛住眼中暗起的波澜,抬眸对着李炎柔声道:“你想在我身上撒气就撒吧,反正我力气小,反抗不了的。但你既然叫我一声老师,我就会对你这个学生负责到底的。”
对上那双泛着无辜与真诚的桃花眼,细看两秒,李炎再次破了功。他泄气似的放开对方,后退半步,郁闷地站在一边开始独自生气。
见他那副又丧又倔的模样,低声笑了笑。俞轩嗓音温和细腻,轻笑时给人一种极为亲昵的错觉。
“你的准备时间很充裕,有我给你辅导,最多两个月,你的成绩就会突飞猛进,发生质的变化。”
李炎的刺儿又支棱起来了:“那我可真谢谢你,天天这么闲。”
俞轩表示并没有被扎到:“不用谢,应该的。”
跟着队伍一路上走街串巷,二十分钟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同学们,前面就是学校安排的住宿了,是当地的民宿哟,外表朴实无华,居民抱朴含真,里面别有天地呢,大家应该都迫不及待想进去看看了吧!”
忽略掉黄乐那股子导游风的说辞,这地方的外表属实是重新定义了“朴实无华”一词。
眼前是一个村子,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块石碑,说它是石碑,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它早已经风化皲裂成了几块残缺的碎石,瘫在草地上,勉强能看出上面曾经刻着文字。
站在这破旧的村庄口,大家都有些望而却步。
班长狄彦君率先开口:“这……确定不是已经荒废的地方?”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
黄乐有些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民宿的入口其实是在另一侧,这里确实是已经荒废的,但要绕到入口那边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已经问过了,这里是可以通行的,所以我们就从这里进去可以吧,请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
行吧,就这条件,进就进吧。
穿过一条野径,才真正进入到村子里,众人发现确实与刚刚在外面看到大不相同。
青石砖铺出的路又宽又直,一排排古色古香的建筑整齐排列在道路两旁,清一色全是卖当地特产的铺子,人来人往,叫卖声此起彼伏,天边已染了黄昏色,生意人却不肯收摊,依然身着古制的布衣不知疲倦地叫卖。
不知在时代中屹立了多久的建筑被人们赋予生机,远处矗立着的一座高耸的古老木塔与晚霞共同守护这片繁华。
这哪里是村庄啊,分明是一座与世隔绝的老城。
“我承认我刚刚的声音有点大,但这里也太漂亮了吧我天!”
“哇,这里的本地人都穿的古装哎,我该穿汉服来的,在这里拍照肯定很好看!”
“前面有卖糖画儿的,我好想要!”女同学一扭头,对着队末的黄乐喊,“黄姐,我们能买这里的东西吗?”
黄乐跟在队伍末尾,脸上也挂着笑,遥遥对喊:“可以!大家跟好大部队,有想要的可以买,但注意辨别哈。”
李炎听到了,扭头问:“俞轩,你吃不吃糖画儿?”
俞轩目光清浅,在卖糖老人手中的活儿上打了个转,停驻在了不远处两个手挽手走跳着的女孩身上,她们手中捏着糖画,笑容溢在空气里。
他转向身边人,绽开笑:“吃。”
李炎得到了回答,便瞅着他乐,眼底盛满狡诈:“喊爹就给你买。”
俞轩慢条斯理地凑近他,眼睛含情,眉梢含笑,在他耳边留下一句话:“孙子,别差辈儿了。”
同时,往他手里塞了样东西,他低头,是一张崭新的二十元纸币。
关乎尊严,损失二十,也不愿应承这声儿子。
他再次看向俞轩时,对方已直起身,边走边装模作样地朝远处的高塔眺望,仿佛那塔顶上有什么珍奇。
夕阳晕染了半边天,也晕染了恰好仰头的少年的眼。
黄乐就站在两人身边,她瞧着两人的互动,觉得有意思,便打趣道:“你们还兄弟情深啊。”
听到这话的李炎眉头一动,下意识移开驻在那人脸上的目光,朝远处的木塔胡乱地瞥了两眼又低下头,跨出队伍去买糖画。
兄弟情深。
他跟俞轩算哪门子的兄弟。
卖糖画的老人见他往自己这走,手下动作未停,笑得愈发慈祥,慢悠悠地问:“俊后生,要哪锅糖了?”
他的声线沙哑厚重,带着浓重的鼻音,是典型的晋语。
传进李炎的耳朵里,像远处开山放炮似的一阵嗡嗡响。
他顿住脚步,听不懂,只揣摩出个字面意思。
随即,指向红纸上挂着的糖画成品,露出谦卑的表情:“两个就好,一锅太多。”
老头上下打量着他:“我圪瞅着后生是外省人哇?京城来的哇?没吆喝个本地的厮跟上了?”
“我……不是外省……”李炎正欲解释,想起什么似地话锋一转,“嗯,外地的。”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俞轩走过来,跟他并排站在了老人的摊位前:“本地的来了。”
李炎:“?”你还本地上了。
“叔儿,我们要两个这样的。”他指着李炎手边的糖画说。
“好,俩小羊。”老头中气十足地应了声,舀起糖汁在石板上飞快地浇筑起来,留下许多饱满匀称的线条,不多时便有了造型,能看出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绵羊。
趁着等糖画的空隙,俞轩搭上李炎的肩头,低声道:“没我不行呢。”
周围都是或重或轻带着方言的吆喝声,对上某人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李炎难免局促,往路边这么一杵,突兀感就很重了。
我他妈……
他将手中崭新的二十元放进桌上收纳钱的纸盒里。
“来,拿好。”老头递出两根透明自粘袋装好的糖画签,又从纸盒里挑出两枚一元硬币,笑眯眯地递给李槐安,“我家糖买九个子儿。”
顺带夸了一句:“这俩后生,长哩真排场真精干。”
李炎没听明白,只跟着身边人干笑了两声,接过硬币,顺手装进了裤兜。
看起来跟老头的话挺配合。
一旁的俞轩挑起眉,倒是有点意外。看样子,这小子还能听懂两句。
结果等两人刚转过身,李炎就迫不及待地凑到他脸前,悄声问:“他最后那句啥意思?”
俞轩:“……”
看走眼了,不是能听懂,是挺能装的。
“没听懂?那算了。”
等不到他的翻译,李炎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自顾自撕开糖画的包装。
“他夸你呢。”俞轩站在一旁,伸手替他揭下反复往糖表面粘的塑料膜,又往他脸上扫了两眼,“夸你长得人模狗样的。”
“……”李炎没回话。
神特么长得人模狗样,这是夸人的词儿么?
走到一半,他又将硬币掏出来,捏着在两指间掂了掂,送到俞轩面前:“喏。”
“怎么?”俞轩不解地回望着他。
“找零啊,你不要了?”
俞轩捞起那两枚硬币,抬起的手轻搓了下,留了一枚在他手心。
“这个送你了。”
气氛轻松的队伍在商品琳琅满目的街道中穿行,丝毫未料到接下来的意外。
到了住宿处,众人在风中凌乱,你瞅着我、我回望着你,彻底傻眼了。
“这地儿还真是皇宫里头找柴房,一枝独秀啊。”
“啊这,这这这算不算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这也叫民宿?确定不是危房出租?”
整条街道宛如富城,谁能想到尽头处坐落着的民宿竟一副沧桑破旧样。
这里不似外头那般体面,完全保留了本地村民多年来朴素的居住环境。
山间黄土中挖出了一口口像井似的院子,入口处仅存的几间砖瓦房已至风烛残年,屋顶固执地倾斜着、坍塌着,宛如拄着拐杖仍挺不直腰杆的八旬老人,在沙中巍巍欲摧。
这一下午,惊喜与惊吓不断交替出现,众人的心境如同坐过山车般起伏跌宕。
此刻,连同队伍中的黄乐,大家的心情已然沉到了谷底。
黄乐:老师能不能另外租个酒店住啊?
学生:这破屋,谁爱住谁住去;这破学,谁爱研谁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