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深夜,街上已经褪去热闹。灯火暗淡下来,叫卖和脚步声都渐渐停歇。京都的坊市没有开放如此宽泛,但是白水城却又有不少夜里迎客的门市。
“华公子,你们白水城不仅地方热闹,人也热情!我从来没这么晚还在外面吃饭,要让俺媳妇知道了,肯定要打人。”经如鸿狼吞虎咽,口齿不清地称赞。
经如鸿之所以夸他热情,是因为林停晚说,“此人酷爱请人吃饭”……
谁喜欢请人吃饭?他只是单纯喜欢搭讪“美人”。华宿记性不好,玩世不恭,但是对见过的美人印象深刻,过目不忘,而且十分清晰地明确“美人”的优点。
比如,他对林停晚念念不忘的是他清俊的面容,以及独特的气质,这个人明明做事都是懒怠不在意的,却散发着摧不尽的生命力。分明只是正常甚至嫌弃的情态,却像有勾人的魔力,让人想靠近再靠近。
华宿整理了一下被挤出欢宜苑时狼狈留下,怎么也抚不平的衣服褶皱,摸空袖中丢失的玉骨扇后装模作样地朝经如鸿点头微笑一下。随即不经意朝林停晚瞥去:
“林公子还记得与华某共享的盛宴,真是华某荣幸。”
林停晚罕见地没有怼回去,而是思考片刻后正色道:“你要是这么说,你那多数的钱我都替你娶媳妇了。”
江湖浪子华宿:“?”
林停晚接过店里伙计递过的酒壶,浅斟一盅,不紧不慢解释:“你那钱袋我给如春了,听闻你要花钱赎她迎娶过门,以为你特意托我办的事。”
华宿瞪大眼睛:托你办什么事?我在调戏你!
“想来现在如春姑娘已经重获自由,购置了房产。”林停晚最近身体养好了,啜饮一口热酒,桂花的香气四溢,“只盼夫君归来了。”
他像是个老神在在的媒婆,终于了却一桩美好姻缘,满足地喟叹。
莫名多了一个媳妇的华宿:??!
他惊慌地朝自家老板看去,这一看不得了,惊吓更大了。
他那平时矜高淡然,寡言声色,做起事来一板一眼,不留情面,从不伺候人的傲人的顶头老板,正在给林停晚夹菜……
郁熠朝听到林停晚的话,嘴角甚至不自觉地翘起,可能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林停晚欲斟第三杯,被郁熠朝不动声色按住。
林停晚:?
郁熠朝:不能喝了。
林停晚:郁老板勾栏见美人,赌场享自由,我连个酒都喝不得?
郁熠朝按住的手持续用力,不肯松开。他乌黑的眼眸专注而沉静,眼中只呈着一人。
林停晚:……行。
他撇撇嘴,负气地扭过头。
华宿将两人的动作尽收眼底,无比庆幸自己还没来得及当着郁熠朝的面调戏林停晚。
前几日桦惜村来家书,将他红枫玉令归还的同时,他还从那送信下人口中得到一个秘密八卦——他们老板陷入了单相思。
谁知道这相思对象竟然被他在仓阳调戏过,而且看这状态,不像是单相思。难道老大已经瞒着他们成亲了?不然怎么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
他一想便浑身生寒,只能强行转移注意力去看饭桌上发出声音最大的——刘牧。
刘牧吃百家饭的时候担心人家以后不再施舍,便大声咀嚼做出品尝人间美味的态势,吃完后还要站起来一通夸赞。
时清用了一个月才纠正了他饭后站起来赞美的习惯。但是在饭桌上他仍然是动静最大的。
“小伙子。”华宿慈爱地拍拍刘牧,“吃饭慢点,文雅些。路上没给你吃饭嘛,饿成这样?”
刘牧叽里咕噜回答:“吃饭不行,要攒钱买宝贝……”
“买什么宝贝?”
刘牧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谨慎地朝时清看去。经如鸿也放下馒头,筷子悬在空中不知进退,眼睛围着桌子一圈人乱转,在扫过林停晚时心虚外露。
华宿体贴地起身:“明日展会就开始了,我还得回去做最后校验。先行一步,见谅。”
他一拱手,准备离开,临行前作势欲拉起郁熠朝。
郁熠朝:“?”
你校验你的,我产业那么多,不需要一一校验了。
华宿看看自己根本不愿意离开的老板,又朝林停晚那边频频挤眉弄眼暗示,只差把“人家议事,咱们适当回避一下”说出来了。
郁熠朝却稳如泰山。
你回避你的。
华宿不知其然地离开,还好心地留下了饭钱,临出门听到林停晚说:“外人走了,说吧。”
合着外人只有他一个……真心疼自己那几两银子……
经如鸿一把拍下筷子,鼓起莫大的勇气,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一开口又泄了气:“小晚呐,你嫂子给你物色了一个女孩,出身富贵,才貌双全……”
“经将军,有话直说。”林停晚一眼看出经如鸿的讨好,出言打断。
“我把祥云琉璃聚宝盆弄丢了。”
饭桌上霎时陷入一片寂静。刘牧不敢吃饭了,时清像是要把筷子看穿,经如鸿豆大般的汗滴簌簌往下冒,连郁熠朝之前默默皱起的眉头也悄无声息被抚平了。
祥云琉璃聚宝盆,三件皇帝授意的物件中最为寓意深刻,无需林停晚巧立名目的畅销品。一件林停晚十拿九稳,只要拿出去就能换回真金白银的生意祥瑞。
且不谈他自身的价值,单说丢失皇帝赐下的御品,就是牢狱之灾,枉论少一件回去攒不够钱怕是他们三个人加上一个小孩的脑袋都不够砍。
“东西是如何丢的?”
“唉。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经如鸿长叹一口气,摇摇头道,“这么贵重的东西,车队所有人都紧绷一根弦,我一路上更是没睡几个觉,每天都要打开检查。进白水城前还毫无异样,进了城一检查,东西就丢失一件。”
“但是那一日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因为城里人多,我们还特意增多护卫人手。”时清补充道。
林停晚不再说话,郁熠朝看他深思,仗着自己外人的身份,替他说道:“人手多了也不一定是件好事。”
他眯起眼睛,微微一笑,眼神却犀利地盯着经如鸿。后者被他看得一阵发毛,慌慌张张解释:“不可能!从被太子点名委任开始,我便殚精竭虑,精心挑选地车队里所有的人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一起上过战场托付过后背的!不会做这样两面三刀的事情!”
郁熠朝:“时清和刘牧也是你过命的兄弟?”
“这……”
关键时刻时清突然起身,拿起林停晚面前的酒坛一饮而尽。
“林兄,不瞒你说,此次确实是我擅自行动,我是……”
他一脸难言之隐,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他只能硬着头皮坦白:“我是来追爱的!”
“!”
林停晚有点发懵,时大人在朝中存在感极弱,以至于让他忘了此人比自己小不了几岁,在京都,正是男女怡情,成亲成家的好年纪。
时清一副“你看你非得逼我说这么上不了台面的话”,他不经意又略带愤恨地瞥过郁熠朝,此话一出,便彻底破罐破摔起来,红着脸大方解释:“我心仪一个江南的姑娘许久的了,想趁此机会说与她。”
良久的沉默。显然经如鸿也不知道时清跟着车队来的真正目的,一直以为他是朝廷派来的监理。
林停晚深呼吸一口,话锋一转问经如鸿:“那这和你去赌钱有什么关系?”
经如鸿气势更矮一分,一个八尺壮汉缩在桌子后面说不出话来。
时清用酒壮起的胆子用尽,坐下悻悻道:“我想着那些东西反正也要换回高价,东西本身的价值应该没有那么重要,要是能我们几个人能凑点钱买个赝品……”
经如鸿补充:“但是我们省吃俭用也凑不出那么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