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见恩家中经商已久,虽从未让他接手,也未曾有过相关培养,但他多少对求人办事耳濡目染,并小有心得。比如他求林停晚办事,便给他钱,一个小小下人,没有钱解决不了他的问题,自己手握一百一十两,随便给他十两他肯定就美的找不到北,先以吃喝享乐顺畅其心情,再不经意又十分刻意地将钱给到他手中,到时候不愁他不带自己寻人。
至于对付何阔山,此人过于滑腻,看上去像是混迹官场已久,但是行为举止又有一种说不出的小人得志感。本着诚心换诚心的朴素原则,黎见恩一听到何阔山要帮他寻人,好话都说不出一句,硬是连喝一坛酒。
第二天之前滴酒不沾的他头痛欲裂,抱着头满院子乱跑。林停晚见此奇观,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地问:“黎捕快晨练呢?”
黎见恩左手捂头,右手抱着剑,呼哧呼哧地回应:“林公子早!我醒醒酒,昨晚真是见笑了。”
一整晚都在关注自己虚弱的脾胃和喜怒无常的主子的林公子压根就没见到昨晚他的现眼行为,很难笑出来。
只见黎见恩拐了个弯跑向林停晚,后者似乎想起什么,一阵不详的预感,但是后退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硬着头皮迎上黎见恩满怀期待的眼睛:
“林公子,钱粮充足,是否可以上路了?”
林停晚此刻根本不想上路,于是他反问:“这个刘牧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黎见恩似乎没有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想了一会回答:“你知道的,我出生在商贾世家,但是我从小对经商挣钱并没有兴趣,反而是对破案寻人、伸张正义的事情颇为喜欢。前几年萌生了去做捕快的想法后差点没被家里打死,将我关了许久禁闭。我一直未曾妥协,照旧习武锻炼。
好不容易终于离开家在外地谋了个差事,却一直籍籍无名。衙门内的上级同僚私下打听我出身后都不敢让我干太危险的活,只是派给我一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小打小闹,好不容易从旁人手中接过一件‘大案’,我一刻也不敢怠慢,如今终于有了头绪,自然是关乎正义的头等重要大事。”
这样一腔的热血差点感动了林停晚,他估摸着日子含混道:“再过几日便动身。”
“林兄,我算好了,后天是个黄道吉日,最宜出行,不如……”
“何事如此着急?可是老兄我招待不周才这么急着走?”
说话间何阔山揣着手走过来,他身前还有一言不发的郁熠朝。何县令笑呵呵地拉过黎见恩:“黎捕快果然身体强劲,昨晚好酒量,一坛下肚仍是谈笑风生,今日起的真早啊,我这吩咐我那婆娘煮的醒酒汤还没做好,黎捕快都晨练完了,真是失礼失礼。”
听闻一县之令的正尊夫人竟然亲自下厨给自己熬醒酒汤,黎见恩感觉头也不疼了,他心虚地笑笑:“何大哥见外了,我就是闲不住,衙门里的案子不等人,我……”
“得抓紧办案”几个字还没说出来,就被何阔山截住:“我知道我知道,咱哥俩昨天不商量好了吗,我给你找人啊!”
喝的醉生梦死的黎见恩根本记不得自己说过这个事情,但是计划有变他面露难色。
何阔山乘胜追击:“何况林公子再有本事,也终究一个人不是?我虽忝列县令之位,总是有些人脉,这点小事若是交给我不放心,那真真伤老哥的心呦!你说是吧,林公子?”
林停晚咬牙切齿。黎见恩涉事未深听不懂,他可是听的明明白白。这个老狐狸是在点他,他现在还是郁熠朝的下人,没本事也没时间,最好乖乖留在主子身边。
本着早晚都得走,长痛不如短痛的原则,林停晚扯出一个笑容,破罐破摔地信手拈来:“不是不放心,是太放心了所以不敢将此事交给何兄。纵然何兄乃一县之令,别说找一个人,就算找十个百个千个也不在话下,但是为了一个外县的小案子让何县令动用关系,一是不符合规矩,二是于礼不合。
跨地区办案都有专门的文书,如今一个凭证都没有怎敢劳烦大人,我们心里知道大人乃风光霁月之人,但是落在不知情的外人耳朵里难免会议论您以权谋私。往大了说,如若哪一天上头查起来,您这如何解释?更何况以大人的热心肠,今天帮了黎捕快,明天再有个王捕快,后天再来个赵捕快,您哪忍心拒绝?”
何阔山被噎地哑口无言:“……”
句句夸自己,句句不像好话。这个人,当真不简单。
林停晚看着郁熠朝,后者眼睛已经蒙住,看不清表情,他深吸一口气,下定莫大的决心:“小人不才,本事确实没多少,但是黎捕快要找的刘牧,之前被我同行的同侪带走了,只要联系上他,人就能轻而易举找到。我与时兄约定两个月为期,如今……到时间了。”
他咬牙说出最后一句话,目不转睛盯着郁熠朝的脸色。郁熠朝只是见不得强光,不是个瞎子,透过眼带将林停晚表情看地一清二楚。他有点无奈,这个情况,是坚决要走还是需要自己挽留一下?
于是郁熠朝在留与不留两条道路中选择了第三条:他径直走向黎见恩,平和但毫无情绪地问:
“黎家的小少爷,不继承家业出来当捕快,还对一个孩子如此执着。想来以黎家的势力,别说在泾关,就算在整个安州,也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兄长说句话,你便能参与重案要案,无需做出什么成绩,只需按部就班不出三年也能得到迁升。”
黎见恩感觉刚刚晨练出现了迟来的效果,他开始冒汗了。林停晚倒是很少见到如此咄咄逼人的郁熠朝,从心底里明白了黎见恩为何挑郁熠朝不在的时候只来攻略自己,以他那脑子,两个人对付他,不出三句话便能让他遁地逃跑,别说求人办事了。
郁熠朝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听说黎捕快现在还在靠借贷当值……”
黎见恩彻底破防。他早知郁熠朝远不像看起来那样温和好商量,但是也着实没想到一个开医馆的能狠毒到哪里去,如今看来,字字珠玑,句句戳人心窝子,歹毒啊……
林停晚笑出声,又出于骗吃骗喝的怜悯之心关爱地看了一眼黎见恩,迅速整理好面部表情。
郁熠朝刚想说他要是真想找人,自己出钱出人去给他找,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大门处传来喧嚣声。
来人是一个穿着艳丽暴露的女子,哭喊着便要冲破门口侍卫的阻拦。
何阔山看到这个颇有姿色但是一身风尘的女子直呼不妙,立刻抛下一切拔腿就跑,要趁惊动胥耘之前禁了那女人的声。
“大人!何大人!您要为小女子做主啊!我呜呜呜……”
何阔山冲开两个执枪的护卫,将那女子捂住嘴架起来就跑,径直跑出去两条街才在一个隐秘的拐角处停下来。
“何大人要做主的女子还真是多啊!”睚眦必报的林停晚双手环抱胸前,凉丝丝地嘲讽。
一把岁数又大腹便便的妻管严县令喘着粗气,没空搭理林停晚。
“我说如夏姑娘,要本官做什么主啊偏要闹到我府里?你们月然楼能不能消停一会了?”
月然楼,仓阳县最大的勾栏妓院,虽然名字起的淡然风雅,里面的姑娘却奔放热情。
楼中有四大招牌,分别冠以春、夏、秋、冬四个季节,四姐妹性格也如名字一般,大姐如春多愁善感,因年纪较大时刻担忧自己人老珠黄,前几日攀附上外来的大户商人华宿,本以为能有个着落,一觉醒来人却不见了,因此哭泣了一晚上。
眼下这个姑娘叫如夏,热烈奔放,嗓门大力气大,一股用不完的闯劲。老三如秋坚毅、老四如冬性子冷淡,是个艺伎。
林停晚听到月然楼皱了一下眉头。
月然楼近年来十分盛行,这个楼主要在容州一代,华州也有几家,他曾经被几位同僚谈事情的时候拉着去过几次。这个地方不同于妓院,里面的姑娘都不卖身,也没有老鸨,只有一个女店主管着楼中的收支用度和生意。
姑娘们多数会进行一些吹拉弹唱之类的歌舞表演,但是楼与楼只见也存在差异性,有的会加上些比武舞剑、有的煮茶点茶、有的织布纺锦、有的笔墨纸砚,此类各显神通以吸引男女客户观看购买。但是真真卖身的月然楼他还是头一回见到。
如夏止住哭啼,尖声道:“不是我要让大人做主,是如春!如春她……她遭人轻薄了!”
黎见恩自认自己没有理解错月然楼的意思,此时也懵了,“轻薄……不应该吗?”
如夏继续解释:“这……纵然我们是靠这个吃饭的,也不是谁都接待……”
众人心中不解。
如夏扭捏:“比如,女人”
?!
纵使有男人找娈童这般荒诞的事情,女人与女人似乎也听起来有存在的合理性。但是确实是闻所未闻,几人一时哑然。
见几个人没有动静,如夏掏出一把扇子,展开对着何阔山急忙道:“何大人,那女子气势极足,看上去像是习武之人,十分彪悍。她连换装都不肯装一下就进来点名要如春伺候,如春哪见过这场面,便没有应允,结果那女人不依不饶,硬是将如春绑进卧房,欲图不轨。可怜的如春进门前把这扇子给我,说只要我拿着信物来找您,您一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扇子“咔嚓”一声被打开,上面写着四个大字“不破不立”。
何阔山扶额冷笑,从没有哪一刻如此真切地想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