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一口气,羽毛笔触上信纸时微微颤抖。每一行字都是她精心斟酌后的结果,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每个字句都像在悬崖边试探。她小心翼翼地避免提及德国人,避免任何可能暴露真实处境的内容,但又忍不住掺杂几分暗示,试探着是否还能找到失去的联系。
亲爱的伊恩先生以及托马斯,
很久没有写信了,不知你们是否安好。我从未忘记小时候在上海的那些日子,也从未忘记你们家的温暖。战争打乱了一切,我不知道您是否还记得我——或许在伦敦的生活太忙碌了,那些旧日的记忆已经模糊不清。
我现在在巴黎,生活虽有些波折,但总算过得去。小时候我们总开玩笑说我是托马斯的未婚妻,我还记得那些天真的约定。不知托马斯现在如何?是否还记得上海的日子,是否也偶尔会想起那个傻傻的小女孩?我知道这只是年少无知时的玩笑,但对我而言,那段记忆至今让我感到温暖。
最近我常常回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也许是离家太久了,心里总会有些怀旧的情绪。不知您是否还记得我父亲菲利普?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可能已经晚了,但他一直很钦佩您,常说您的才华和见识是值得学习的榜样。他不在了,我也失去了父母的依靠,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其实,写信给您更多是因为心中有一种渴望——想知道伦敦的一切,想知道托马斯的一切。您能告诉我,他现在好吗?我总觉得,他和您一样,是值得敬仰的人。如果您愿意,请回信告诉我一些近况。我住在丽兹酒店,这是一个很方便接收信件的地方。
最后,请允许我表达对您和托马斯的最真挚的祝福。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希望生活能恢复到从前的样子。
谨启,
伊莎贝尔·勒莫因
她将信纸放下时,手指已经微微发麻。她知道这封信在审查时不会惹来麻烦,但同样,她也知道信中的谎言和刻意隐藏的事实,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里。她没有提到自己是德国军官的情妇,也没有提到她被豢养在奢华的牢笼里。她害怕埃文斯父子会因此看不起自己,害怕他们会用某种怜悯或者鄙夷的眼神来看她。她渴望的是温暖,是一种无条件的接纳,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怜悯。
她把信装进信封时,指尖划过信封的边缘,突然停住。她想象着伊恩叔叔收到信时的表情——他还记得自己吗?托马斯呢?他会不会嘲笑她,认为她是在攀附过去的虚幻记忆?或者,他会觉得她写这封信仅仅是为了自我安慰?
她突然想撕毁这封信,想将所有的过去和虚幻的希望一并埋葬在巴黎的灯火中。但她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无论希望多么渺茫,她还是需要抓住点什么。
“如果他们不回信呢?”她低声自问。她能感受到胸口那种抓不住的空虚和无助。她深吸一口气,将信封封好,按下服务铃,将信交给了酒店的工作人员。
看着信被拿走的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扯下一块,空洞得让人发慌。但她又仿佛放下了什么,目光失去了焦点,独自坐在桌前,窗外的巴黎灯火闪烁,而她的目光却投向了无法触及的伦敦天际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