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辅的夏夜闷热,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一丝干燥的尘土味道。卧室里的灯光柔和,映照着铺满文件的桌面。
戈尔茨坐在桌前,眉头紧锁,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文件堆得凌乱不堪,其中几张纸上印着黑色的德文公文印戳,另一些则盖着法兰西共和国的徽章。他已经为这件事奔波了好几天,和德国驻巴黎大使馆联系过,又让华沙的法国领事馆查了档案,可到头来,进展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巴黎那边要求提供身份证明,”戈尔茨继续说道,翻了翻手里的电报,“我让他们查了你的父亲,菲利普·勒莫因,驻上海的外交官,查到了,他的登记状态是未婚。”
未婚。
这个词让贝莱的胃微微收紧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她的父母从来没有正式结婚,她的母亲是父亲的情人,在那个世界里,她是一个不能被正式承认的女儿。
“你确定你父亲曾经提交过认领文件?”
贝莱坐在床沿,单薄的睡裙松松地挂在肩膀上,她的手指绕着裙摆,缓缓地摩挲着布料,像是在回忆什么。她抬起头,目光飘忽地看向窗外,低声说道:“我记得小时候见过文件……但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爸爸当时带我去过一次领事馆,我听到他和官员讨论这件事……他好像说,他们留了一份档案。”
“那就是说,我们需要去查档案?”他早就料到这不会顺利,但仍然不禁感到烦躁。
“可是,那个档案应该在上海……或者巴黎……”贝莱迟疑了一下,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眼神里透出一丝迷茫和无力,她并不确定那个文件的去向,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在法国政府的档案里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她的出生,她的血统,她的父亲的态度,这些都在法兰西的行政体系里留下了一道模糊的痕迹,但如今,谁还能找到?
“如果是这样,就要向法国驻华大使馆或者外交部申请档案查询。这至少要几个月,也许更久。到时候战况如何,谁都说不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眼神落在远处黑沉沉的夜空中。他最讨厌这些文书工作,讨厌处理这些官僚程序。他本来以为自己可以直接带她去巴黎的法国领事馆,办一张护照,安排她安然无恙地回到法国——但现在,似乎远没有这么简单。
“你父亲没有别的亲属?”他突然问道。
贝莱愣了一下,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她慢慢摇了摇头,又停顿了一下,低声说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
这个答案让他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她的家族背景至少是清楚的,哪怕她的父母关系复杂,可外交官的家庭,总不至于孤零零地没有亲属。可她的回答模棱两可,像是连她自己都不确定似的。
“你不知道?”
贝莱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睛:“我爸爸从来不和家里人联系……我连他有没有兄弟姐妹都不知道。我也没见过他的父母。”她抬起头,看着他,眼神里透着一丝茫然,“你不是要查档案吗?那你也可以查他的家族。”
戈尔茨沉默了一会儿。
她的世界真是破碎得可怕,甚至连自己的根都找不到。
他回到桌前,把那张军政管理部门签发的临时身份证翻了个面,手指按在公文印章上。他给她办理这张证件时,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问题——这张证件在帝国境内是足够用的,但要带她回法国,就远远不够。他得给她一个合法身份,一个能让她在巴黎自由活动的身份。
“之前办的临时身份证只能在帝国境内使用。我会再想办法,你不用管这些。”
他当时是这么说的,在没收到维系政府发来的那封电报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