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允许自己这样放松,这个夜晚,他也并不觉得真正放松。他的心思,落在楼上的那个女人身上。
她现在变得和以前一样娇气,像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每天都会在他回家时迎上来,甚至会乖巧地蹲在地上帮他脱靴子,然后用温暖的手轻轻地揉捏他的脚踝,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像只软软的小猫。她和以前一样爱撒娇,爱黏着他,晚上窝在他怀里,用温暖的身体贴着他。
他当然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陷入这种境地,甚至从未考虑过她会怀孕。这本来就是他的疏忽,他不该忘记这回事。他一直以为,她只是个娇弱的小东西,一个美丽脆弱的情人,他满足她、保护她,让她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活得好一点,这就够了。可他完全忘了女人会怀孕这件事。
当医生告诉他,她怀孕了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也是高兴的。是的,哪怕只有一瞬间,他是高兴的。这个世界在战争的硝烟里燃烧,他的每一天都在与死亡擦肩,所有的东西都在崩坏,他的同僚、部下、战友……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否还能活着迎接下一场胜利。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在世界某个角落,种下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生命。这个想法,让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满足感,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归属感。
但这个念头只停留了几秒钟,他立刻清醒过来——她不能怀孕,不能生下这个孩子。
生下来以后怎么办?这个世界不会容许一个混血的孩子活得好好的。他不信那些种族理论,但这个世道就是如此。她还那么年轻,那么娇弱,连自己都护不住,怎么带孩子?她根本没有能力成为一个母亲。
何况,这个孩子是私生的。
战时的私生子,连出生的资格都没有的孩子。
他本来都已经做好打算了,在华沙帮她拿到护照,然后回前线之前,请假带她去巴黎,去找她的亲人——如果她还有的话。她不是说父母都没了吗?那么有没有别的亲属呢?她不可能一直被他这样养着,总得有个归宿。
如果能找到家人,当然最好。如果没有,那他还得巴黎给她找个地方住,再找些熟人看护着她,给她足够的钱,让她在战时至少可以活下去。
可这一切都被她的怀孕打乱了。
他很快就做出了决定,尽快打掉这个孩子。越早越好。
他知道她会反抗,他知道她会哭,她甚至会恨他,可他还是做了。
他按着她的肩膀,听着她哭着求他,她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最后的稻草,她用法语混着德语咒骂他,诅咒他下地狱,她挣扎,她哭泣,最后,她被镇定剂麻痹,被抬上了床。
她会恨他一辈子,他知道。
——可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