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莱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但她却努力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然后转身朝楼梯走去。
弗朗茨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在楼梯上的背影,心中有些复杂。他知道自己可能说错了话,但他只是一个普通士兵,他不懂如何安慰一个像贝莱这样的女人。
贝莱一步步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低头工作的犹太女仆们,眼中的泪水已经干涸,但心底却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他们都不是人……”她低声说道,像是在对着自己,也像是在对整个世界宣泄着自己的愤怒与绝望。
——
下午的时候,戈尔茨提前回家了。他推开书房的门时,贝莱正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怀里抱着一本书,神情恍惚,目光停留在半开的窗户外,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阳光和旧书纸页混杂的味道,一片静谧。
“你在这里做什么?”戈尔茨的声音很轻。他知道贝莱不该进书房,但此刻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贝莱听到他的声音,慢慢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她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思考他的问题,过了几秒才轻声说道:“找书看。”
她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仿佛根本不在乎他的反应。
戈尔茨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舒展开来。他走到书架旁,目光扫过那些整齐排列的书籍,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几分:“你应该跟我说一声,想看什么书,我可以帮你挑。”
贝莱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继续翻着手中德语版的《悉达多》,像是在无视他。
“这本书是我读军校时最喜欢的。”戈尔茨继续说道,语气中甚至带着一点试图缓和气氛的意味,“我读了好几遍,每次都能从中学到新的东西。”
“嗯。”贝莱的回答依旧简短而冷淡。
戈尔茨看着她的样子,心里莫名有些不快。他试图压下那股情绪,语气柔和地问:“伊莎贝尔,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我们总要——”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贝莱打断了他,语气依然平静,但眼神中多了一丝冷意。
戈尔茨盯着她,察觉到她情绪的不对劲。他试图缓和气氛,声音更柔了一些:“伊莎贝尔,这本书的德语你能读懂多少?也许我可以——”
还没等他说完,贝莱突然猛地站起身,用一种出乎意料的愤怒将书朝他狠狠地扔了过去。
“闭嘴!”她的声音尖锐,打破了房间里的平静。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但戈尔茨轻松地偏头闪了过去,书重重地砸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随即掉在地上。
戈尔茨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颇为恼火地盯着贝莱:“你在发什么疯?”
她不知道自己在愤怒什么,可是她就是愤怒。
她愤怒于自己的无力,愤怒于自己的懦弱,愤怒于这个男人可以轻描淡写地翻篇,而她只能在自己的残骸里苦苦挣扎。
她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
她的命运被握在别人的手里,她没有选择,她被当成宠物一样豢养,而他却可以随意地给她施舍温柔,像是可怜她,像是在“安抚”她。
戈尔茨原本是想发火的,但当他的目光落在贝莱的脸上,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胸口微微起伏,像是在压制某种冲动,手指在大衣的口袋里攥紧又松开。几秒后,门在他身后被重重地关上,震得书架上的书微微晃动。
房间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贝莱站在原地,肩膀微微颤抖,指尖仍然扣在沙发的扶手上,指节泛白。
她缓缓地低头,看着地上的那本书——《悉达多》,她读过法语版的悉达多,那是她曾经最喜欢的书之一,在她还没有被战争席卷,在她还是个自由的上海女孩时,她在教会学校的图书馆里捧着那本书,痴迷于悉达多对人生的追寻。
她突然觉得可笑。
这个故事曾经教会她如何寻找自我,如何走向解脱,如何挣脱束缚。
可笑的是,她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无法掌控,胚胎在她的身体里,她却决定不了它的去留,她被剥夺了所有选择的权利,却仍然被期待着乖顺、懂事、顺从……
她缓缓蹲下身,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书页,手掌贴着那冰冷的纸张,然后,她终于低下头,发出了一声无声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