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点,伊莎贝尔。”戈尔茨的声音从床上传来,带着一贯的命令口吻。
她连忙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法语诗集,转身走向他。他已经坐起身,靠在枕头上,膝盖上盖着一条军毯。他看起来比前几天要精神得多,脸上的苍白逐渐被血色取代,眼睛中多了几分神采。
“读吧,”他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她开始。
贝莱低头翻开书,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法语文字间游移。她深吸一口气,用清晰但有些紧张的声音开始朗读:“‘Heureux qui, comme Ulysse, a fait un beau voyage…’”(“幸福的是,像奥德修斯那样,踏上了美丽的旅程……”)
她的法语发音很自然,语调平稳而温柔,带着一种书卷气。戈尔茨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他微微侧过头,似乎在认真倾听。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带着一层虚幻的光影,细细的绒毛看上去像破碎的黄金。
贝莱读了一会儿,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您为什么喜欢听法语的诗?”
“我不喜欢诗。”戈尔茨的回答很直白,他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但我喜欢听你读。”
贝莱怔住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书页。她无法分辨这句话是刻意的挑逗还是某种别有用心的试探,只觉得空气瞬间变得黏腻而紧张。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继续念了下去,试图掩盖心中的不安。
这已经成为他们午后的一种习惯。自从戈尔茨能够下床活动后,他的精力几乎完全恢复了。尽管如此,他仍然喜欢贝莱伺候自己,无论是端水送药,还是整理房间。他的要求不多,却总能让贝莱忙得团团转。
有一次,他在她擦拭书桌时突然说道,“你在俘虏营里,过得也是这样忙碌吗?”
贝莱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头:“不是……那边没什么工作。”她低声答道。
戈尔茨似乎笑了一下:“那你现在应该很想回去吧?”
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回答。这里的生活比俘虏营好太多。她有食物吃,有毯子盖,有一直燃着火的壁炉,甚至可以每天在这个温暖舒适的房间里待上几个小时——这些都是过去不敢想的。这里的条件无疑是天堂。她不再需要忍受饥饿,也不必在寒冷的清晨去清理泥泞的地面。
每当她忙前忙后为戈尔茨端水、送饭、整理房间时,他总是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她。他的目光让她觉得不安,但她慢慢学会忽略,专注于手头的工作。
她也渐渐发觉,他喜欢看她忙碌的模样。虽然他从不说出口,但他总会用一种隐隐带着戏谑的眼神注视她,而她的笨拙似乎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贝莱最讨厌的,还是每天晚上给他擦拭身体。尽管他已经可以自己行动,但他似乎仍然坚持这一点,把这当成了她的职责。
她无数次试图暗示他:“上校,您现在可以自己……我想,或许您不再需要我的帮忙了。”
他每次都只是挑眉,冷冷地看着她:“你觉得这是你能决定的事?”
贝莱的心会猛地一沉,只能默默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工作。但她也在心里安慰自己——等他彻底康复后,应该就不会再让她做这些了。
除了擦身体之外,贝莱发现在这里的生活其实有一些让她感到高兴的地方。她喜欢整理那些书籍——她很久没碰过这样精美装帧和内容丰富的书;她喜欢在阳光洒进来的午后朗读诗歌,感受语言的美妙。她甚至开始熟悉他生活中的一些小习惯,比如他喜欢在早晨喝一杯加糖的咖啡,喜欢将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喜欢在傍晚点燃一支香烟,用安静的目光注视窗外。
她偶尔会在心里对自己说:“等他康复后,我就不用再这样伺候了。这一切都会结束。”但她隐隐又有些迷茫——结束后,自己会去哪里?是被送回俘虏营,还是被扔到某个陌生的地方自生自灭?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中萦绕,但她选择不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