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清晨,天空是灰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不详的硝烟味,铁轨旁的杂草被晨露浸透,垂头丧气地贴在地上。贝莱紧紧攥着妈妈的手,指尖微微发凉。爸爸站在不远处,一边低声与一名大兵交涉,一边时不时回头望着她们,眉头拧得很紧。他总是这样,当遇到麻烦时,他会下意识地咬住下唇,那是贝莱熟悉的一个小动作。
火车的嘶鸣声刺破了沉闷的空气,长长的黑色车厢像一只疲惫的巨兽,缓缓滑入站台。火车的车轮一次次碾过铁轨,也碾过他们的梦想。
贝莱仰起头,看着那列装满了希望与绝望的列车,感到一阵说不详的寒意。周围的人群像被困兽追赶的羊群,纷纷拥向车门,有人推搡,有人叫骂,甚至还有孩子的哭声和老人的喘息夹杂在一起。妈妈轻轻拍了拍贝莱的手臂,“别怕,跟紧我。”贝莱点点头,却觉得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
上车后,车厢内的空间狭窄而拥挤,空气中充满了汗水和金属的味道。
菲利普从随身的行李中翻出一块布,铺在贝莱的座位上,又嘱咐她不要乱跑。
母亲的声音轻轻在耳边响起:“贝莱,把裙子整理一下,别让里面的东西露出来。”贝莱低头看向自己的连衣裙,内衬布料微微鼓起。她知道,贝莱的内衬里缝着四条大黄鱼*,那是母亲花了一整晚缝进去的——她的手指上至今还留着针刺的细小伤口。
“这样不容易丢,”母亲当时抚摸着她的脸颊说。
在等待火车开动的漫长时光中,贝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梦见了上海的小洋房,梦见了院子里的香樟树,微风摇曳,散发出熟悉的清香。然而,当她醒来时,耳边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她用手抹开窗户上的雾气,然后往外看,几个带着红色袖章的人举着枪,他们戴的帽子是布琼尼帽,刚到苏联的时候,爸爸曾经教她画过这种帽子,帽子中央有个显眼的五角星帽徽。
“别担心……”妈妈拍着她的背,然后对爸爸说:“莫斯科的那个大兵说只是边境线上的小摩擦,德国人又不可能打过来。他们不是签了什么条约的吗?”
爸爸沉默地盯着窗外,过了很久才吐出一句话,
“怎么把列车长都赶下去了?”
很快,几个戴着红袖章的苏联士兵跳上车厢,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贪婪。他们端着枪,粗鲁地吆喝着,用俄语喊着:“交出值钱的东西!”
乘客们一片哗然,有人慌忙打开行李箱,将贵重物品塞进怀里,也有人战战兢兢地将首饰和现金递出去,乞求士兵放过自己。母亲护着贝莱,将她拉进怀里,轻声说道:“不要看,低下头,什么都不要说。”
菲利普站起来,试图与士兵交涉。他说着流利的俄语,但为首的士兵根本不听,直接用枪托推了他一把,逼他坐回座位。菲利普的脸色铁青,却只能咬紧牙关,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根本不会讲理!”妈妈咬牙低声说道,伸手捂住贝莱的耳朵。她的眼神不安地扫向车门,仿佛在寻找逃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