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叹口气,正好见小红大喇喇走过,便问她今晚预备如何休息。小红却会错了意,上下扫了我一眼,道:“昨晚人多没睡好,你要不打呼噜今晚咱俩挤一张床也行。”她声音甚大,惹来一串奇异目光。
这个憨货。
我将申方瞳肩头一把揽过,示意她道:“非也非也,我打算与郑兄弟联床夜话,不如红姑娘你和郑四娘子合宿如何?”
小红青肿眼泡内尽是嫌弃之色,“就属她打鼾最凶。再说了,这个男……”说到此处猛觉不妙,赶紧转口,“难得夫妻团聚,你跟着掺和干啥。”
此话有理,我立刻哑口无言,手也不由松开。郑四娘子见状擦了擦嘴,款款走近,纤纤十指揪住她相公另一只臂膀,还没容我有所反应,人已被她夺走掩在身后。
不愧是唱刀马旦的,果然力大如牛。
我腹诽一句,就见郑四娘子满面柔情絮絮耳语,几句话过后便扶起郎君朝最近的一处屋子走去,申方瞳几次挣扎不得脱身,就这般被生拖硬拽了去。
待到得门前,两人忽然同时回头望来。申方瞳神情依旧不带半点变化,只是投来的视线多出两分恳切,郑四娘子则柳眉挑高,狡黠的眨眨眨眼,旋即咣当一声,房门紧紧关闭。
余下诸人要么视而不见各自归房,也有如梅花这般与桃花共挑了间房后,路过我身边时语带深意,“夜黑风凉,李兄不如早点休息。”我看看渐渐侵袭院中的浓雾,谢过她提醒,又杵在原地想了半晌,到底来到那间深锁的房门前,大力扣门,可敲了半天室内也没人开,索性大力一脚踹开房门,径直闯入。
与想象中生米正在被猛炒的架势不同,室内一点白烛幽幽,将空空无人的床铺照得通亮。
我正自猛瞅,忽从床下传出点动静,低头望去,就见两只精致绣鞋从床沿下探出,似还在窸窸窣窣的努力往里钻,当下咳嗽一声,高声喊句得罪,俯身抓起一侧脚踝,手下发力将其人从床下拖出,不小心用力过猛,将连鞋带袜一起剥下,等到床下这位小娘子光着一只脚,踉踉跄跄的扶床站稳,又朝床底唤了一句,“郑兄弟,还请出来吧。”
俄顷,申方瞳从床底滚出。他衣冠凌乱,满头满脸蹭的都是灰,见到我似想要说两句,目光却不由投在我右手处。
我一低头,才发现还攥着了只绣鞋兼绣花袜,赶紧递给他娘子,连声抱歉,“得罪得罪。”
郑四娘子一把打掉鞋袜,一屁股坐在床边,杏目含嗔,恨恨道:“李三哥怎地挑这个时候过来?岂不是打扰我夫妻好事?”说罢二郎腿高翘,白生生的脚丫子晃来晃去。
我速速致歉:“实不相瞒,在下鼾声震天,恐扰他人清梦,不得已,也只能打扰贵伉俪了。”
郑四娘子面上露出不可思议之色,奇道:“这话说得古怪,你怕打扰别人,就不怕打扰我等?”
我笑了下,指指她,又指指自己,“咱们以毒攻毒,正好。”
她面露讶然,似又想到什么,磨了磨牙,掠过我向身后人目送秋波,哀怨道:“相公……”
申方瞳轻掸周身灰尘,从头到尾半字不发,真正做到视其于无物,闻声只向我一揖。
我指了指床内,道:“天色已晚,明日还有重头戏要唱,郑兄弟不如早点就寝。”申方瞳稍一迟疑便点点头,挑起床幔钻入床帏之中,我朝郑四娘子抱抱拳,也跟着上了床,勉强在床边留下点空当,到底觉得逼仄,朝内一推,将申方瞳扁扁的挤到墙边,又朝内挪动身体,打个哈欠,拍了拍床沿,“太晚了,赶紧睡吧。”
郑四娘子瞪我半晌,飞起一脚,将另一只鞋子也踹飞,这才合身躺下。
我倦意已浓,支起胳膊肘捅捅她,囫囵道:“别磨牙了,再去把灯给吹了。”
郑四娘子僵了须臾,重重嘘了口气,还是起身将火烛吹熄,牙磨了两下,到底停住。
此刻四下静谧,星月无光,正当入梦佳时。
身边小娘子轻轻叹气,似怨似艾,“李三哥啊李三哥,你这又是何苦?”
我眼皮重得抬不起,含含糊糊的回答:“我不喜欢夹生饭。”说罢会周公去也。
三人大被同床,这个晚上睡得如何不问可知,次日醒来我只觉腰酸背痛,对戏班一干人各色目光只做不见,然而旁人也没有什么心思搭理我,从今日开始,这重头戏便要唱起。
用过早饭老班主又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一干人在管家引领之下来到后院。这片院落异常宽敞,湖石雅山清秀通透,却静水如镜,波纹不兴;墙下花草明明葱茏,总是扫不去腐败气息,无风无声的,万籁俱寂,就连各人喘息亦分外清晰。
戏台搭在院落一角,周围树影斑驳,台上红幕如赤血,将戏台遮得严严实实,两侧木柱亦被同色绸缎一圈一圈缚住,绸缎虽箍得极紧,仍旧一节一节的在慢慢鼓动,似内里有某种物事正缓缓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