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背对背坐在神社残垣上分食融化的冰棍,糖水滴落处,蚂蚁搬运着天内碎裂的指甲。
咒灵操使在夜风里数自己逐渐稀薄的心跳。
神社檐角的风铃碎在黎明前,夏油杰突然希望那支融化的冰棍永远吃不完。
6
2006.8.21
薨星宫的血腥气在鼻腔里萦绕不去。
夏油杰机械地咀嚼着便利店的饭团,米粒间渗出的美乃滋尝起来更像是凝固的油脂。
天内理子最后那个笑容在视网膜上反复出现,少女发间摇晃的向日葵发卡成为永不褪色的刺青。
“要叛逃吗?现在的话,老子能轻松杀掉所有老橘子哦。”
五条悟躺在天台的铁丝网上和他玩笑。
夏油杰握紧口袋里的咒灵玉。
这次是过期牛奶混合消毒水的味道。
比往常更加粘稠的咒力残秽卡在食道,像是吞下了整片淤积的沼泽。
他望着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忽然注意到某个父亲正不耐推搡着哭泣的孩童。
“弱者为何要生育弱者?”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漂浮在东京的夜色里:
“我们拼上性命保护的,就是这些制造咒灵的……”
五条悟翻身坐起,铁丝网发出刺耳的呻吟。
夏油杰没有回头,却清晰地感知到六眼正在灼烧自己的后背。
第一滴雨砸在混凝土围栏上,他尝到了口腔里蔓延的血腥味。
不知是咒灵玉的反噬,还是咬破了内侧脸颊。
7
2006.8.29
灰原雄的遗体被送回高专。
夏油杰低头擦拭咒具上的脑浆。
年轻术师的颅骨裂成奇异的莲花状,硝子的手术刀挑出一截蜷缩的咒胎,像剥开石榴取出未成熟的籽。
训练场的铁质单杠在掌心扭曲,夏油杰没有低头,只怔怔地抬眸看天空。
五条悟的苍扫过他血肉模糊的虎口,术式掀起的飓风里,夏油杰看见对方虹膜中支离破碎的自己:
领口沾着灰原的血,嘴角挂着半凝固的咒灵黏液。
“你现在的表情,”
五条悟突然扯断他的发绳:
“像吞了一百只蝇头。”
黑色缎带缠上夏油杰渗血的手腕,五条悟指尖的温度比咒灵更灼人。
“疼吗?”
五条悟把绷带缠成歪扭的蝴蝶结,他打结的技术烂透了。
夏油杰凝视着对方苍白的睫毛,突然渴望变成一只咒灵,好让六眼永远映不出自己逐渐崩坏的倒影。
8
2006.9.13
屠村那夜,夏油杰的咒灵吞掉了整个村庄的悲鸣。
夏油杰很难确切地形容自己内心的感受,于是只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这是已经选定的道路。
他把手机关了机,切断了所有和高专的联系方式,花了好几个小时回到很久没有回的那个家。
关机前夏油杰最后一次打电话给母亲,告诉她自己今晚会回去。
打开门的那一刻,他看到母亲脸上一如既往的温柔娴雅的笑意,带上一点点从他被称作“怪物”起就一直存在的忧虑眼神。
还有一贯早出晚归的父亲,站在母亲身后看向他。
下一秒身后的咒灵将他们彻底贯穿。
血溅到脸颊,烫得吓人。
母亲倒下去的最后一秒,夏油杰听到她没能说完的话:
“准备了杰喜欢的......荞麦面。”
夏油杰收拾好屋子进门。
桌上的菜已经凉透。
他低头尝了一口坨了的荞麦面。
果然做错了吧。
可人又究竟怎样定义正误呢?
夏油杰这样想着,于是也这样做了。
他在新宿街头对着气势汹汹前来质问的五条悟开口:
“我已经决定了未来的道路,就只管走下去了。”
夏油杰望着五条悟的墨镜镜片,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他突然想起十五岁那枚薄荷糖。
原来有些苦痛早已生根发芽,长成了贯穿胸腔的荆棘。
9
2010.4.05
吸收完咒灵,夏油杰跪在居酒屋后巷的排水沟旁呕吐,混着血丝的消化液里漂浮着未消化的咒灵残渣。
即便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无法适应咒灵玉的味道,只是学会了在家人们面前隐藏。
梅雨时节潮湿的空气裹着腐烂的鱼腥味涌进气管,他摸索着去掏内袋的薄荷糖,却发现最后一颗已经在三天前给菜菜子止过哭。
便利店暖黄的灯光从巷口流进来,他借着灯光看清玻璃橱窗上自己的倒影:
眼窝深陷,颧骨像是要在下一刻刺破苍白的皮肤。
五条袈裟领口还残留着美美子蹭上的草莓果酱,此刻在月光下泛出暗红色的光。
“夏油大人!”
双胞胎的惊呼声从远处传来。
他迅速用袖口擦掉嘴角秽物,转身时撞进一片带着暖意的黑暗。
五条悟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墨镜换成了绷带,露出的半张脸像是被月光漂白过的雕像。
“你身上有死亡的味道。”
最强咒术师的声音轻得像叹息。
夏油杰感受到对方的手指穿过自己汗湿的发间,薄荷糖的凉意突然在舌尖绽开。
他想起当年他们分食的可丽饼,想起对方指尖沾着的巧克力酱,想起涩谷街头那个戛然而止的吻。
双胞胎的脚步声渐渐逼近,五条悟已经消失不见。
夏油杰舔了舔残留甜味的犬齿,突然意识到当初尝起来腻得醉人的薄荷糖味道也淡下来。
他的味觉正在消亡。
10
2017.12.23
夏油杰对着铜镜调整袈裟。
“夏油大人,孩子们都安顿好了。”
美美子抱着破旧的玩偶站在门边,发梢落着未化的雪。
夏油杰点了点头,抬眸看向窗外今年第一场初雪。
他在窗边站了许久没有说话,踩着零点的钟声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对自己说的平安夜快乐。
11
2017.12.24
最后的咒力化作银杏叶缠上故人衣角。
夏油杰坐在巷口,抬眸看见五条悟漂亮得比夕阳还耀眼的眸子。
在朦胧的雾气里,他看到硝子指尖弥漫开的烟雾,看到灰原像春日暖阳一样的笑,七海一脸厌世地拿着扫把打扫被他们弄得一团乱的教室,夜蛾老师低头缝制咒骸时脸上带上违和的孩子气。
他看见十五岁的五条悟蹲在自动贩卖机前,把最后一枚硬币塞进他渗血的手心。
最后定格在2005年的训练场,五条悟将汽水瓶贴在他后颈的瞬间。
那些未被说破的、未被实现的、未被拯救的,都随着银杏叶的脉络渗入东京的初雪。
好凉啊。
夏油杰想。
他终是没能告诉五条悟,当年那枚薄荷糖的凉意,曾短暂镇压过咒灵球带来的呕吐欲。
就像五条悟永远不会知道,盘星教焚毁的经书灰烬里,藏着他偷偷描摹的画像。
唇齿间传来薄荷糖的凉意与清甜。
他等到了他昨晚没能等到的祝福。
五条悟在他面前垂眸,缓缓半蹲下来。
夏油杰听到他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平安夜快乐,杰。”
夏油杰咽下最后一丝甜味,轻轻阖上眼眸。
意识消失之前,他听见遥远时空中传来的歌声:
“这人间苦什么?”
“怕不能遇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