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鹿缇并不是非常惊讶地抬起脸,但还是认真地听他说。
“可殿下,七代簪缨的平阳褚家,在景泰三十二年时已不复存在了。”
那场雪,至今还覆在他的眉宇上。
“在下,已不是褚洛卿。”他双膝跪地,仰头望着她,凄惨又俊美的面容上,隐约有决绝的利刃的冷影,又有自嘲的苦笑,“不配和殿下在一起了”
他跪在地上,侧容荧荧。她跽坐在较高的塌子上,怔怔地注视着他。
“可我为你。”许久,孙鹿缇才磕磕绊绊地,悲伤地说道,“是用尽力气,全力一搏了。”
听到此,褚洛卿眼里的光才顿时固住,他想起她所做的一切。她为他在狱中安排的眼线,她为他在朝堂上虚与委蛇又引导风向,她联络大哥,部署暗卫,安排陈晖保褚家女眷的安定。
她不是他的妻,故而他权衡再三。
可他亦不是她的亲人,却为他全力一搏。
“是我太傻。”孙鹿缇低头,轻轻地说道。
她起身,双脚穿上重台履,淑雅地下来。
走到屏风旁时,她又说:“褚洛卿,桌案上有两碗没干净的酒,记得让福慧拿下去。本宫适才吃醉了,你我都知道彼此的秘密,大局未定,有些事,踌躇彷徨着不肯过去,真是傻的。大抵是你比我年长,知道分寸。也终究是你,比本宫更欣赏那项链上金雕。待本宫从宫里回来,将金雕的坠子取下,赏赐与你。”
她的背影化作屏风上的一片模糊的黛影,然后渐渐远去。宽阔的公主寝室内,凳塌,卧塌,瓷器,衣柜,熏炉,所有的陈设齐整落至。唯有褚洛卿站在一个桌案的旁边,他的手不禁就去寻桌案的一角,想要抓着一样东西。
一块冰凉的物品,握住了他。
褚洛卿低头看,竟没发现,公主一直把修槁梧的琴轸玥,放在自己的寝室内。
入宫时,阳光明媚。
孙鹿缇闻到四处鸟语花香之息,唇角也渐渐有了悦色。
她闭上眼,像是回到儿时,很久远的时候。她仿佛闻见猫的叫声,可她徐徐睁眼,那个赵医官提着医箱,下跪向她行礼。
“卫妃娘娘动了胎气,下官前去诊断。”
赵医官身旁,是卫琅琅的领头宦官,姓白,是勒死蒂妍的人。
“愿娘娘身体安泰。”孙鹿缇道,“本宫咳疾未愈,若能好转,定去佛寺为娘娘,为大禹的子嗣祈福。”
“多谢容和公主。”白宦官哂笑躬身道。
他们一行人走了,孙鹿缇才松懈下来,忽而想起,适才听到的猫叫声,估计是幻听。玉山长公主不喜欢猫,这宫中,早就没有猫了。
孙骁传令,让她去华阳殿。
季公公双目暗沉,盯着容和公主,似乎没在听皇帝说话。
适才,孙鹿缇已将慕怜出自玉山公主府、听命于关芳而为卫轩朝效命一事、白宦官勒死侍女蒂妍二事告知孙骁。
“陛下。”孙鹿缇道,“侍女慕怜,是为奸人所挟,这才欺君瞒上。容和不敢擅专,还请陛下传令二位侍女,也请陛下宽厚慈善,留慕怜一命。”
孙骁传令下去。
荀府,一低矮的屋前,荀子慕养的大白狗,嘴里叼着肉,在门前徘徊来去。
马车赶到,褚洛卿从上面下来,却被荀府的下人挡住:“我是容和公主府人,要见侍女慕怜和蒂妍。”
“已有大人在里头提人了。”下人回道。
南风扮作下人,的确早就进去。可宫里传信,此刻速见到人。
“估摸着,有一时辰了。”褚洛卿说道,“贵府如深潭,走失了道也是可能,不如领我进去。”
“不可!”那人喝道,“再近一步就是闯府。此乃吏部尚书府邸,容和公主府的名号还没那么大。”
褚洛卿唇角一笑,道:“吏部尚书窝藏宫中侍女,该当何罪?”
熏炉里的一段香又燃尽了,季公公折下眼皮,这就去取钳子。
“且慢。”孙骁却道,“我们容和身上的鸭舌香,还不够这满殿香郁吗?”
孙鹿缇蘸匀的红唇笑着,答道:“陛下,容和尽心而来,也不好说,不刻意。”
“你一身翠正配满园春色。”孙骁道,“却独独不符......某个人的心思。”
孙鹿缇答:“陛下,若那个人对地上的草芥,没有良心;对高宇宏天,没有忠诚。敢问陛下,若您是容和,会嫁给这样的人,忍受一生苦楚?若如此,容和只有惊恐与悲伤,想先帝在天之灵,听到容和的声音,也难以安眠。”
季公公盯着孙鹿缇看,眼神中虽有些动容,但眼底却依旧是暗沉的。他默默地寻了香段与钳子来,在熏炉里燃烧起了鸭舌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