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淮来这个破地方已经一周了。
丁大点的地方,三四线都算不上,往前数往后数,鹿淮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到这里来。
两室一厅的廉租房,连厨房都是公用,外婆两个表妹加上她,一家四口挤在里面。要忍受的不仅是和那个做□□现的表姐住一屋,还有每天早晨排队上厕所,吱呀作响的上下铺,积满水垢的洗手池,模糊不清的梳妆镜,以及地漏里总是来不及清理的头发。
鹿淮觉得自己现在脾气变挺好,以前她不这样。以前她比她这个表姐还作,空运回来的三文鱼晚两天就死活不吃,一季衣服第二年就绝对不再穿,寒假一定得去南半球过,要不然准会三天两头闹毛病。她爸走后她妈扯着领子骂她这个家就是让她给败光的。这话虽然是赌气说的,冷静下来想想,不一定没道理。
最后连她妈也走了,当初那些天天上赶着来家里的亲戚没一个站出来说句话,鹿淮就来了这里。
怀清市岭山路。
奇奇怪怪的地名。
她外婆家。
鹿淮打小对外婆没什么印象,连着对这边的亲戚也是。她跟爸爸家那边的人来往比较多,对妈妈家这边,只记得不怎么有钱,穷酸气,两个舅舅一个早死一个外出打工,过得是和他们截然不同的生活。鹿淮妈妈虽然也会接济外婆,但她和娘家关系不怎么好,回来的次数少,连带着鹿淮也生疏,见了人不认识,仿佛老家的亲戚都是一副模样。
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就是这么生疏的地方,和这么一群生疏的人,却成了唯一肯收留她的。
想想挺可笑。
鹿淮的大舅不在了,二舅和二舅妈在外面打工,为了两个孩子上学,外婆从乡下出来,带着她们在市里租了房子住。二舅家有两个姑娘,大姑娘比鹿淮大一岁,叫白丽,长得还不错。白家的外貌基因是可以的,要不也不能出一个鹿淮妈妈这种凤凰女。鹿淮刚见白丽就觉得她和这个表姐处不来,原因无他,同性相斥。鹿淮用自己所剩无几的人品担保,白丽本质上和她一个德性。
二姑娘叫白栀,和外婆住一屋。鹿淮对她挺有好感。小姑娘文文静静的,没她姐姐那么作妖,也没她姐姐那么好看。
鹿淮初来的这一周,几乎都是在与白丽的针锋相对中度过的。
其实鹿淮不想这样。她家里出了事,迫不得已寄人篱下,能低调尽量低调。但是白丽不这么想。没了鹿淮,她就是十里八街最靓的妞,鹿淮一来,风头少说抢去一多半。
鹿淮长得比她漂亮。
这种事实性的东西很难否认。鹿淮肖母,和她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想当年鹿淮妈妈翻身全靠一张脸。她当时做模特走秀,已经年少有为的鹿淮爸爸坐在台下,一眼看上她,砸钱去追,终于抱得美人归。
可惜这样的好运结束在前半生。
除了漂亮,鹿淮身上的那种气质也是让白丽望尘莫及的。学了六年舞蹈而练就的身形,说话时落落大方的从容神态,礼貌笑容中不经意流露出的与这个小地方格格不入的倨傲。
倨傲你妈呢,你爸都破产了,还当自己是大小姐?
白丽在心里默默翻白眼。
这种气质说白了就是有钱。
至少曾经是个有钱人。
白丽气不打一处来,几乎是在方方面面针对鹿淮。她“不小心”扔了鹿淮的牙刷,“不小心”穿了鹿淮带来的小裙子,“不小心”趁着鹿淮换衣服时拍她照片,而后发到小群,和几个小姐妹窃窃私笑。
最后一件事真正触及到了鹿淮的底线。至少在来这个家的前三天,鹿淮对一切事情都抱持着能忍则忍的态度,无论白丽怎么过分,鹿淮都是一边在心中默念傻.逼一边面带微笑地说没关系。是那天晚上吃晚饭,白丽抱着手机一个劲对着屏幕傻笑,白栀于心不忍,才偷偷告诉了鹿淮真相。
鹿淮气得手都在抖,白栀小心翼翼地安慰她,鹿淮笑了笑,竭力装作平静的模样,反过头来宽慰这个善良的小妹妹说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
鹿淮平静地用完一餐,帮着白栀妹妹洗了碗,安静地回房间看书。一切都一如往常。白丽没有发觉她的异样,半夜十二点缩在被窝玩手机,上铺忽然传来些动静,紧接着白丽一辈子忘不了的场景出现了——鹿淮一把将白丽的辈子掀开,开着闪光灯唰唰拍了几张照。
白丽反应过来,气得脸都绿了,跳起来就要抢鹿淮的手机。鹿淮笑吟吟举过头顶,看着她,说她想把照片删掉,就得先把之前拍她的那张删掉。
白丽气坏了,但把柄在鹿淮手上,只能乖乖照做。鹿淮依言删了一张,留下了另一张。白丽问她干什么,鹿淮笑着说:“你把我那张传出去了,我不放心,万一哪天被其他什么人放到了网上,有个陪我丢脸的人也挺好的。”
白丽:“……”
鹿淮笑得可开心了。她当着百丽的面将照片上传到加密的云相册,然后回上铺睡觉。
这还是出事以来她睡过的头一个好觉。